“北山经，北次二经，又北三百五十里，曰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
吴邪翻书柜的时候翻出了本《山海经》。
书一看就有点儿年头了。好多年前的书，那上面的纸都开始从页边儿向里头发黄。
他随手一摊，就是带着点儿神秘色彩的一页。摊开的这页，内容边上有用钢笔批注的字迹：“不完整。”
批注只有这五个字，位置恰好是解释“狍鸮”的黄框框旁边。醒目而独特的字体，写它的人是谁，在外人看来，一目了然。
吴邪是有印象的，到不是因为这是自己亲手写上去的，是因为他之前看的时候，批注就在这儿了。
他以前也有琢磨过，为什么说这个关于饕餮的记载不完整。为此，他还特别地去看了其他有饕餮记录的典籍。总结出来就是，除了《山海经》，没有书再提过“饕餮吃人”这件事。其他记录饕餮的书，要么是讲古人怎么样拿饕餮育人的，要么就是再讲饕餮相对于当朝帝王的统治的重要性。
想到这，吴邪突然有点儿来劲。他兴冲冲跑回院子里。院儿里，张起灵正卷着袖子，坐在一块搭起来的案板前包饺子，胖子刚才把饺子皮擀好之后，端着上一波包好的饺子去厨房煮着了。案台上净是白兮兮的面粉，张起灵穿着深色卫衣，粘了一身的白面粉特别明显。听着东屋传来的动静他就知道，是吴邪出来了。
他也没抬眼，继续专心致志地包饺子。
吴邪原本也打算帮忙的来着，结果手刚碰到面粉就让胖子从案板边连轰带赶的给支走了。他嫌弃吴邪手笨，包个饺子还不够折腾面粉的。他那么说，吴邪倒是觉着有那么一点儿憋屈，心说我不会还不让学了，于是也就委屈吧啦的回东屋，这不，才叫他翻出来这本书。
“小哥，”吴邪搬着一个小马扎过来，坐到张起灵边儿上，“给你讲个有趣的事。”他一边抬手帮张起灵拍掉衣服上白哗哗的面粉，一边在脑子里攒着被饕餮启发出来的脑洞。
张起灵终于将视线从手头的饺子皮上移开，他看向吴邪，深色瞳孔倒影出了吴邪此时跃跃欲试的表情，他兴致来了，张起灵自是不舍得拒绝，于是也不说什么了，饶是颇有意味的看着面前的人。
吴邪得到回应，知道这瓶子想听，于是继续说下去，“我刚看了这个。”他竖起手里的《山海经》，“然后发现一个问题。”
张起灵点了点头，吴邪便接着道：“关于饕餮吃人这种说法，只有这上面提到过。”吴邪又拿手指点了点书面，硬皮纸封被戳出了轻微的响动。
“他这上面说，饕餮羊身人面，眼睛长在胳肢窝下面，而且还是虎齿人手。其中最重要的是它强调了饕餮喜欢吃人。”吴邪顿了顿，“但它又说，人们会把饕餮凶神恶煞的长相用来驱邪，因此饕餮也就成为了驱邪避凶的神兽。”
说着，吴邪想抬手揉眼睛，被张起灵给按住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衣兜，“拿纸。”
吴邪从衣兜里拿出一包面巾纸，从里面抽出一张来擦眼睛，然后把剩余的给塞回兜里了。
“有趣的是，这种说法，只在山海经里。其他典籍，要么是记载古人是如何用饕餮贪吃到把自己吃的只剩一颗头的故事来教育别人不要暴饮暴食，要么就是再讲饕餮青面獠牙的样貌被铸在鼎上有多利于巩固政权。再不济，《神异志》里也有饕餮的故事，但它说的是饕餮会抢夺人的财宝和谷物，也没说过它会吃人。”吴邪越想越觉得有趣，“小哥，你说这事，有意思不？”
吴邪笑意莹莹的盯着张起灵，他讲话的这会儿功夫，饺子皮就已经没剩多少了。吴邪又向张起灵的手边儿撇了一眼，心说好家伙，这饺子包得漂亮还列队工整的立在篦子上，吹个哨就能跑操去了吧。吴邪回忆了一下之前自己捏出来的不知道是个啥的玩意儿的面坨，不由得有些惭愧。
“故事不全。”张起灵看了一眼躺在吴邪腿上的《山海经》，然后继续包饺子。
“嗯，”吴邪特别欣慰的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版本不一样不是挺正常的吗？”胖子在厨房里听了个大差不差，等饺子开锅了，他才盛好一盘子端过来，“再说了，那本来也是无从考证的东西，你也不能从深山老林里揪只饕餮出来问吧。”
我倒是可以问候一下它祖爷爷，吴邪看了一下张起灵的右肩，心想。
“天真，我跟你说，这山海经上的记录是真的不假，”胖子把手里的一盘饺子端到案台上，“要不是亲眼见过这些玩意儿，那就没人会把它当真，大多就是见过它们并且还活着的人添油加醋的向其他人说，就这样说说改改，以讹传讹，传到最后，就会变成一个老人用来吓唬小孩儿的鬼故事，至于真正的故事原貌，早就丢的只剩名字了。山海经说它会吃人，但其他书不见得就会这么记下来，退一万步讲吧，可能连你手里的这本山海经，都不一定是真正的原来的那本山海经。”
好一番长篇大论，吴邪表示赞许地朝胖子点了点头。才刚，闷油瓶也是这个意思吧，吴邪心想。
“咱不提这个了，快，尝尝，这饺子包的咋样。”胖子空手，从还在往外呼呼冒白热气的盘子里捏起来一个，吹了两下就直接扔进嘴里了，刚煮熟的饺子烫的很，烫得他直哈气儿，眼眶都红了点儿。
“嗯，好吃，”胖子又抄起篦子，准备煮下一锅，“小哥你先歇会，吃饺子，我去把这锅煮了，剩下的咱们吃完饭再弄。”走到半截儿，胖子想起什么，转身对吴邪道：“天真，小满哥喂了吗？”
吴邪还被问懵了，胖子这么一提醒的话，他还真的把这事给忘了。他刚要起身就被张起灵按住，吴邪看他那表情是在说，放着我来。于是，他也就心安理得的待在原地，吃饺子。
好吃，他心说。
等到张起灵从后院回来后，两盘饺子都已经齐齐的摆在案台上了。他看吴邪和胖子不在，也没打算坐回去，就在院儿里的池台边洗了下手。起身，吴邪便从厨房端了菜出来。
“小哥！”吴邪冲张起灵招手，“来。”
张起灵闻言，朝他走去。走到跟前，吴邪从盘子里捡出一只饺子，吹吹，递到张起灵嘴边。
张起灵扫了一眼那只饺子，奇形怪状，一看就知道是吴邪包的。但他一点儿也不嫌弃，甚至有些惊喜地吃掉了这只长得别别扭扭的饺子。
咬下去第一口，并不是他预料中的咸咸的肉馅，取而代之的，是溢满味蕾的甜滋滋的芝麻香。这他才意识到，这饺子的形状独特，是因为吴邪在里面放了一截芝麻糖。他暗戳戳的嘬着芝麻糖残留下的香甜，一股暖意从心底袭向血脉所经的每一处。
“好吃吗？”吴邪笑嘻嘻的看着因为芝麻糖而柔和下来的张起灵，眉眼弯弯的，像吃到了糖的小孩儿一样满足。可眼前的人真的是因为芝麻糖而变得柔和吗？
张起灵微弱到近乎不可见得弯了一下眉眼，开心不仅是因为糖的甜度对多巴胺的作用，最主要的，是给他吃糖的人，他觉得，那一定比糖要甜多了。
胖子在厨房里看着院子里的俩人，笑着摇了摇头，他砸吧着嘴里剩余的甜味儿。饺子是他煮的，他能不知道这满篦子唯二的两只长得那么有个性的饺子嘛？一个包的是芝麻糖，一个包的是花生糖。我怎么说这刚买来的糖，还没装盘呢就少俩，胖子心笑道。过年，总会有个糖馅儿饺子，图个彩头。
平安，吉祥。
“合着，把我们俩当小孩儿哄了。”胖子嘬了口酒，笑出了声。
“天真，小哥，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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