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从前从前

用午膳的时辰很快就到了，四人便移步崇德殿。

她那皇帝养父抱着自己阿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竖子！怎瘦了如此多！”

凌不疑坐得端端正正，瞥了宣宁莼一眼。

原本正在走神的宣宁莼，收到来自兄长的求救信号，赶忙接话：“陛下，许是阿兄又长高了，所以看起来便瘦些。”

皇帝嘴里喃喃道：“边关苦寒啊，这竖子受苦了。”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开膳。

宣宁莼胡乱的扒了扒菜叶子，一想到早辰发生的那糟心事她便没有胃口。

得亏给凌不疑的接风宴在晚上，现在也只有他们几个在用膳，否则见了那三皇子，她怕是都要吐出来了。

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她正纠结晚上是否要找个借口溜走纠结的头痛。

凌不疑斯文且优雅的切下一小块狍子肉，放进她的碗中：“想什么呢，连肉都不吃了？”

宣宁莼犹豫了三秒钟，还是附在他耳边偷偷说道：“阿兄，我今日惹祸了。”

凌不疑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嘴角却轻轻的勾起：“闯什么祸了，连饭都吃不下。”

宣宁莼声音细的跟蚊子般：“我早晨在宫中疾行，撞三皇子身上了，我还...亲到了他这...”她的指尖轻轻地触碰了凌不疑的喉结。

凌不疑“噗”的一声将口中的汤喷了一地，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咳咳...”

宣宁莼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顺气。

她的皇帝老爹见养子做出如此不雅的举动，面露不悦：“姌姌你跟你阿兄说什么了，咳得如此厉害。”

转念一想又露出几分担心的神色：“可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快让孙太医来看看！”

凌不疑慌忙抬了抬手：“无妨，不过是被汤呛着，让陛下担心了。”

皇帝又开始碎碎念：“哎呀呀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能被汤呛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皇后一眼便看出发生了什么，笑着将皇帝的话头给带过去。

宣宁莼听见耳边传来凌不疑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可有说什么？”

宣宁莼耸了耸肩：“他看上去很生气，然后就走了。”

凌不疑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再也没有吃下去任何东西。

好不容易用完了膳，宣宁莼只觉得头昏脑胀，像皇帝皇后告退后便去了偏殿准备睡一会儿。

身边的婢女替她点燃了安神的香，她枕在榻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梦中，她回到了从前。

那里的黑夜璀璨如白昼，街上车水马龙，似有不断生机活力。

很久以前，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她在福利院长大。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在哪，自己是被抛弃还是被拐走。

福利院的院长是个中年女人，对她们很好。

她从小便很上进，在学校里读书刻苦，考试次次名列前茅。

因为院长曾告诉她，学习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很感谢院长，也很感谢福利院，但她不甘于被困在那。

她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公立高中，开始尝试自己打工赚钱。

身边的同学大多家境优越，她很羡慕，羡慕他们有父母的陪伴，活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她拿赚来的钱给自己买书买衣服，让自己上喜欢的兴趣班，有多余的钱她都会拿给院长。

自己在一次次寒风暴雨中的磨砺中变得越来越坚强，青春随之而去。

那天她刚收到了心仪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福利院的大家都替她开心。

她也很开心，她不屈服于命运，即使她身一人，他也能完成自己的目标。

可惜老天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开学的那天，她出了车祸，等醒来的时候，自己成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一开始她很害怕，婴儿是说不出话的，她便哇的大哭起来。

一个温柔的女人将她抱在怀里，轻声的哄她。

身旁又出现了一名高大的男人，紧张又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嘴里喃喃道终于不烧了。

她很快便不哭了。

她打心底里清楚，自己应该是穿越了。

望着将她抱在怀中柔声哄着的夫妇，她想，其实这样也不错。

她慢慢摸索出来，自己的父亲是鼎鼎有名的大将军，自己上头还有三个兄长一个姐姐。

这个孩子，原本应该是快夭折的，自己好运穿了进来。

全家都围着自己这一个小婴孩转。

她有了个新名字，叫霍无霜。

她的父母希望他一生没有风霜病痛。

在她阿父阿母的心中，她只此一个，天下无双。

看着家中其乐融融的画面，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她有了父母，有了手足，有了家，有了从前她没有的一切，她再也不用一个人去便利店里打工赚钱，在漆黑的巷子中摸索，再也不用羡慕放学时看见父母来接送的同学。

可是后来...后来一切都毁了。

那天阿兄抱着她拿着几枚杏子去找阿父，在屏风后，她清楚地看见那把剑，穿透了最疼爱自己的父亲的身体，地板上一滩血迹，阿兄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浓烟充斥了整个屋子，在阿兄怀中，她的眼皮昏昏沉沉的合上了。

再次醒来时，倾盆大雨，她与阿兄躺在残肢断臂中间。

她从未见过如此多残缺的尸体。

阿母呢？还有长兄二兄和阿姊...

她看见了她的傅母，没有头颅，手上还挂着今天早晨她给傅母带上的银镯子。

阿兄的泪水混着雨水滴到她的头上，她的泪水混着雨水滴到阿兄的手上，可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姑姑冲过来搂住他们两个，在雨中，城墙上挂着的一排头颅凝视着她们。

后来姑姑带着他们逃走，再后来，被他们被寻回。

姑姑是没有女儿的，回京前的那一天，那时姑姑还未疯癫，对着阿兄说：“霜儿，让她姓宣吧，你小姑姑之前有个夭折的女儿...”

阿兄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叫...宣宁莼...”

宁莼...多好听的名字，她知道，阿兄希望自己能够在他的庇护下永远那么单纯快乐。

可怎么能够呢...她并非真正的婴孩，那天的场景她记得恐怕比她阿兄还要清楚。

她好恨啊...为什么要让她得到从前没有的东西再给她夺走呢？

她永远不会忘了那一天，她会亲手将那个罪人一刀一刀凌迟至死，她会将他的九族杀的一个都不留。

姑姑对外称他是小宣侯同自己最小的妹妹生下的唯一一个孩子，身体不好，又适逢战乱，一直养在孤城的乡野中。

这套说辞虽有点生硬，但当时战乱，消息闭塞，京中并不知小宣侯之女已然夭折，因此并无人怀疑。

她父母双亡，又是皇后和霍将军的侄女，皇帝一拍板，将她收为养女，封为清愿公主，接到宫中来抚养。

其实若非皇子不能随便立，怕是他也要给凌不疑封个皇子。

皇帝和皇后都很疼她，对她宠爱有加。

她也渐渐的出落成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