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三）

从Pete逃跑失败的那天起，我吩咐手下继续用铁链将他锁在房间，每天只给他送些水和食物。一连三天，安全屋都很平静，除了他依然不愿意吃任何东西。而每当我想再次强迫他吃下那些食物的时候，我的脑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斥的恐惧，便也懒得管他吃与不吃了，我就不信他饿极了，还能坚持住。出乎意料的是，Pete这几天也变得异常安分，不再叫嚷着让我杀了他，也不再用他被恨意浸染的眼睛挑衅我，安全屋出现了一种诡异的不合理的和平......很快，它便被打破了。

第四日，我在安全屋外的木桥上闲坐，看书，一阵急促的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抬头看去，父亲来了。我立刻起身，收起书本，双手合十对父亲说：“爸，您好。”但是父亲甚至未听完我的问好，怒气冲冲地将我手中的书打掉在地上，我看着落在地上的书，还未回过神，父亲再次伸手，毫不留情地扇了我重重一掌，我的头不由得向一边侧去。我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平复着心情，再次看向父亲。“你负责的金矿交易，都毁了！”“因为现在的情况不理想，所以他们都去避风头了。”“都怪你，混账羔子！只会惹是生非，这辈子，你都赢不了Kinn。”短暂的对话戛然而止，父亲背过身去，但是因为愤怒而急促的呼吸，使他的背影上下起伏。而当我听见父亲说“我这辈子都赢不了Kinn。”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一次如火星复燃，Kinn，又是Kinn，为什么我一辈子都只能活在他的阴影下，为什么是我出生在分家，出生在第二家族？！临走时，父亲再次说出了那句，我早已听出耳茧的话“你和Magau，都不配做我的儿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生气、伤心、无措，所有被积压的情绪占据着我的身体，难分伯仲。我回到房间，大力地推开房门又关上，无处发泄的我，怒踹着房内的木柜，将放置在上面的东西尽数摔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吼着：“F-U-C-K!”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听见Pete发出丝毫声音，我以为他是想假装无视我的存在，就像我曾经对他那样。于是我转过头对他吼：“你不用装睡，Pete！起来嘲笑我啊！”见他没有反应，我转过身，向他走去，“Pete！Hey！Pete！！你别惹我！！！”一边说着，一边推了推他被铁链悬吊的双手，他依然没有反应，我的心不由得慌乱起来，我又试探着摇晃他的身体，并叫了几声他的名字......他的双眼紧闭，倚坐在床边，头低低地垂着，我意识到不对劲，蹲下身子，继续叫着他的名字，用手托起他低垂的脸，轻轻摇晃、拍打。可他就像提线木偶般，静静地坐在那，随着我的晃动而晃动，不曾发出一点声音，与木偶唯一不同的是，他滚烫的体温。刹那间，我心底滋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当Pete像一具尸体在我眼前......我不想他死，我从未想过杀死他，我思绪混乱无比，比起让他永远待在我身边，此刻，我只想让他活下去，即使放过他......

随行的医生，为Pete检查完身体后，向我回话：“Vegas少爷，他只是伤口发炎导致的高烧昏迷，我已经为他打了退烧针，房间内放置了处理伤口的物资和消炎药，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我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舒缓，当我听见医生说Pete不会死。医生离开了房间，我为他擦拭完身体，又将伤口消毒，包上纱布，大大小小的纱布很快像藤蔓缠满了他的胸前，在我即将为他处理完身上的伤口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嘴也微张了张，看向我的眼神中带着疑惑和错愕。我也不出声，拿起了手边的药，递到他嘴边，才对他说：“吃药。”“我不吃。”他仍然倔强地回答，只是声音太过虚弱，少了几分气势。我懒得再与他计较，这种喜欢自讨苦吃的人，又说了一遍：“你伤口感染了，赶紧吃了。”“那就让我死了好了。”他呛声道。真是死鸭子嘴硬！“你以为这是毒药吗？”说完，我将手里的药放入口中，用牙齿衔着，一只手轻捏他的下巴，低身用嘴喂药。双唇相触的瞬间，我感受到他余热未退的体温，微颤地身体，大概是被我的举动吓到了，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将那粒药吞入口中，我只能用舌头将药丸推向他的嘴里，他没有回应我，我也没有过多停留，离开了他的嘴唇，拿起一旁的水，用另一只手把他的头微微托起，让他将药顺利吞下。

我倚坐在床尾，他躺在床上，头朝着床尾，我们彼此相背，我微微向后侧头，看见他的目光不断移动，大约是怕我还会对他做些什么......见我没动静，他说道：“为什么不让我去死？”“那太便宜你了。你必须忍受这一切，直到我满意为止。”他没有接我的话，顿了几秒问道：“你刚才怎么了？”我心里微诧，他还会关心我，不过除了他也没人会关心我，而此刻我正好缺一个倾诉对象......“我爸刚走，说我没用，什么事都做不好。我活该做什么事都比不上你老板。”“为什么要去比较。”“大家都只知道我是分家的维加斯。一直在本家之下。”“每个人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你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你爸，你也是个孝顺的儿子不是吗？”我冷笑一声，却也没打断他，直到他说完我才开口：“你真天真，你没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事吧。”他也笑着开口：“谁说的，小时候，我爸强迫我去打拳，要是我输了，他就揍我；直到有一天，我赢了。”“他就不打你了？”我接下他的话。摇了摇头，他继续说道：“不是，他还是打我。后来我知道，他以前是拳手，但不同的是，他从来没赢过，所以他把他的痛发泄在我身上。”“你是说我爸很没用吗？”“那他赢过江先生吗？明白了吗？他们不是因为我们没用而打我们；打我们，是因为他们自己没用。”我愣神片刻，说了一句“多管闲事。”我们的对话也戛然而止。

我并未离开房间，依旧倚坐在床尾，Pete也不再出声。房间内只剩下我们彼此交织的呼吸声，我止不住地去回想方才Pete对我说的那些话，从我出生到现在，除了早已离世的母亲，从未有人聆听我的内心，从未有人肯定我的价值，从未有人在我受伤之后，站在我的角度去安慰我。我想起儿时母亲与我提起的蝴蝶传说，在圣经中，有一位与蝴蝶形象极其相似，叫“昔拉(Sera)”的“月之天使”，而月亮在当时寓意着不祥，所以昔拉成为堕天使之一，出列在地狱统治者“地狱七君”之一；但在“死海文书”中，昔拉却又在光之子的战斗序列之中。因此昔拉是一个亦正亦邪的天使。相传其眼睛具有强大的魔力，被邪眼看到的生物将会被封印致死，所以昔拉被大众视为恶魔。我突然发觉这个平日里看起来纯良、忠心、孝顺、有些傻气的妹妹头，似乎远不止我看见的这么简单。他每天都带着人畜无害的笑脸，温和谦逊的语气生活在阳光下，可手上做的却是见不得光，充斥着血腥与暴力的勾当；他作为一个不需要主观感情的首席保镖，却用天使般的心肠对待着所有人，即便是伤害过他的人，他可以原谅一切经历过的痛苦......Pete就像是被世俗所累而坠入人间的堕天使，他能看见我挣扎的灵魂，能听见我心底的呐喊，能看见我强势面具下的脆弱，给予我久违地慰籍，能将我拉出灰暗的人生，带到柔和的月光下......他对我而言是圣洁的天使，亦是恐怖的魔鬼。他的目光所及痛击着我不愿示人，不敢承认的阴暗面，他唤回了我身体里一部分丢失已久的自我，他使我得以完整......Pete掌握着完完全全的我，所以我不得不害怕，因为他不爱我，他只是可怜我，想到这里，凉意和悲哀如同海浪拍打着我。

又过一日，安全屋的的时间仿佛总是比外面流逝的快一点。父亲照旧吩咐手下通知我去见他，照旧辱骂几句，扇完巴掌，然后愤愤离去，我的左脸愈加红肿，嘴角带着些许淤血。回到房间内，床上，Pete忍着扯动伤口的疼痛起身，看见我不对称的脸颊问：“又挨揍了吗？你还好吗？”我站在他身前，看着坐在床上的他说：“你还没习惯吗？”他没接我的话，又问道：“那你痛吗？”“我痛。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以前那么痛了。”我也不计较他不回答我的问题，和他说道。“那就好。”他点了点头。我看见，他依旧没吃我给他准备的食物，开口问道：“你还是不吃吗？”他也看向地上的碗，看了看我的脸，并未与我对上目光，又回避着将头偏向另一边，带着一些胆怯顿了顿才应声：“你做好很久了吗？看起来都放凉了。”话毕，才重新与我对视，大概是想看看我有没有因此生气，担心我再次为难他。虽然我心里是升起了一丝不爽，但是看在他刚刚关心了我痛不痛的份上，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没有留下任何话，我离开了房间来到厨房，看了看除了能做沙拉的食材，只剩下两包泡面可以满足他吃上热食。十几分钟后，我再次回到房间，手里端着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面，很显然，泡面的香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不断耸动的鼻子便是最好的证明。当我将面递到他面前时，他终于没有再用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拒绝我，而是颇为惊喜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我的吗？”说完还呆呆地用手指了指自己，试图再次确认我的行为。“你吃不吃！”这下他没有疑虑了，接过我手中的碗。我背对着他，坐在床尾看起了书，他嗦面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很快这声音被一阵小声的碎碎念给取代，我听得也不真切，却也听见他说着，不会是放了毒药吧之类的话。我回头看去，他正拿起一旁的水漱口，察觉到我的视线，他对上了我的目光，我霎时觉得无语又搞笑，因为他居然会怀疑我会用这么无聊的手段来杀人，不过他的表情又有些滑稽。“什么毒药？”我将手上的书轻丢在一旁，“你看好！”我端起他放下的那碗面，然后吃了一大口给他看，“赶紧吃吧。”他看完我带着自证清白的举动，这才大口地吃起了碗里的面。怕他不放心，我又说了一句“你要是恨我，吃完了才有力气杀我。”然后，我也不管他吃得怎么样，复拿起一旁的书看了起来，只是书上的内容，我好像都看不进脑中，只听见身后再次响起的嗦面声和因为吃到热食的某人不断发出的满足声，我突然心情愉悦，背着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