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阿姹摸黑将老太婆高高倒吊在杏树上。
树枝很快开始剧烈晃动起来,将落在树上的积雪抖落了大半。不一会儿,地上就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她动作顿了顿,往草屋的方向看去,发现没有异常,就从树上跳了下来,又看了眼草屋那边。草屋依然和刚刚看到的一样,她的房间内蜡烛早被吹灭,想来老夫子现如今还在床上休息,暂时还不知道她们这边的动静。
阿姹收回目光,拾起地上的积雪狠狠打在王婆婆那张脸上。
王婆婆幽幽转醒,倒吊的不适让她产生剧烈地反应,她在半空中晃动起来,树枝也随着她的晃动又抖落来许多的积雪。阿姹皱起眉,知道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对她没有好处。她一个飞跃跳在树杆上,将结绳松开。
老太婆滚落在雪堆上,四仰八叉。
阿姹跳了下来,冷着眼看着她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老太婆没有说话,只是一味的想要起身。
阿姹并没有帮她,漠视的看着她像个被倒翻的乌龟艰难地蠕动。
老太婆试了很多遍都没有成功。
很快,她的体力被耗尽。她停住动作,喘着粗气说道:“女娃子,你还真能狠下心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受累吗?”
阿姹蹲下身,笑道:“那要看看你的诚意了。”
“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
听到这句话,阿姹重新审视着她,“跟我打哑谜?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看着这个不久前为她洗澡递衣的王婆婆,阿姹的眼波流转间甚是冷清。似乎从前在阿婆面前露出的羞怯的模样从未出现。
“小丫头变脸变得挺快。”
王婆婆依旧仰躺在雪地里,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味道:“你刚来的时候还是我帮你洗的澡,你忘了吗?”
阿姹冷笑道:“你大晚上来,恐怕不是想和我说这些的吧?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我啊并不想做什么。”
说完,她一个鲤鱼打挺就要站起来。
阿姹动作比她更快,还没等她起身,又狠狠被她踢在了地上。
“呃——”王婆婆闷哼一声,倒在雪里半天没有缓过劲,本是形如枯槁的老人,这时犹像个半截入土的模样,显然这一脚阿姹动了真格。
雪还在不停地翻飞飘摇。
缓缓的坠落,盖住了他们二人的身形。
她们已经僵持许久了。
阿姹神情不悦,一把扯住老太婆的衣领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被阿姹禁锢住的老太婆竟然此时还笑得出来:“你问我做什么?周先生不是最清楚吗?”
“他妈的。”阿姹恼火了,一拳打在她脸上。
“你想要挑拨离间?”
阿姹神情越发冰冷,看向她的目光像个死人:“看来你没有必要活着了。”
她抬掌就要对老太婆动手。
老太婆的神色越发激越起来,高度引起了她的警觉。她觉得背后有同伙,猛地回头往后看,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还没等她看清他的脸,她就被按上脑袋,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
“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见死不救。”
老太婆与那人讲话语气极为熟稔。
没等阿姹想明白夫子与她到底有什么关系时,她彻底失去了意识,堕入深层的黑暗。
周先生将地上的阿姹抱起,冷眼瞧着仰倒在地的老妪,一点都没有上前扶她的意思,声音沉冷道:“今晚你不该出手。”
“那你准备拖到什么时候?”
周先生抱着阿姹缓缓朝草屋走,“起码不是现在。”
等周先生带着她走远了,老太婆才解开捆住她的草绳。如果周先生没有将阿姹打晕,她也能自己脱身,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第二天的黎明,嗖嗖的寒风吹开了窗,一上一下的翻动着。
阿姹捂着生疼的脑袋,从床上爬起来。
昨晚的记忆终止在了夫子将她打晕的画面。
她按压着额头边的穴眼,缓解疼痛。她在想,夫子与那老太婆究竟达成了什么,让夫子说出昨天的那些奇怪的话。
或者说,他们二人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阿姹一直都不是好奇的人,但昨晚发生的一切都透露着诡异,勾着她去揭开这层迷雾。她敢肯定,昨晚在雪地里被监视的感觉从来都不是来自于老太婆。虽然她昨天的言语与态度令人生疑,但是阿姹能从她的眼里看出,她没有带任何的杀意。
说出她没有必要活着了,也只不过是乍一乍夫子与她的关系。
不过,她真的没想到,夫子来救那个老太婆了。
看来,他们二人的关系,恐怕不像是表现的那么简单。其中池子里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她是一概不知。
“阿姹!”窗外传出来江小堂的声音。
她收敛了脑中的思绪,缓缓将头从窗户探出。
江小堂站在柴门边远远喊道:“阿姹,我娘让你来我家吃年夜饭!”
“你跟夫子说了吗?”
“什么?”江小堂没有听清,远远在那里喊。
阿姹又说了一遍:“我说,你有跟夫子提过这件事吗?”
这次江小堂听清了,他说:“夫子在我家等你。”
阿姹翻窗跳出来,“那好,咱们走。”
少女利落的翻窗而下,踩着地下厚厚的积雪很快走到江小堂的身边。
江小堂羡慕道:“你身手真好。”
“想学吗?”少女撇过头问他。
江小堂摇摇头,“之前看你们练剑的时候,我就去找夫子说过我也想要练剑,但他说我不合适,没有根骨。”
“没有根骨?”阿姹打量地看着他,“你把手伸过来。”江小堂听话的伸出手,阿姹没有多想就捏了下他的手骨,她皱着眉,没有说什么。
江小堂因着她突然握住的手,脸烧得赤红。
“你你……”他连讲话都磕巴起来,更别提注意阿姹此时古怪的神色。
“走吧。”阿姹很快松开了手。
江小堂望着刚刚被阿姹松开的手神情有些恍惚。
“愣在这里干嘛?还不快点走!”
“哦哦!”江小堂立刻回过神,紧跟在她的身后。
“你脸上的伤还没好?”阿姹将迈出很大的步子刻意放小,以便江小堂很快追上她。
“是啊,现在伤口都还隐隐作痛。”
阿姹偏头盯着他脸上的伤,奇怪道:“不应该啊,松鼠再怎么护食也不可能把你咬成这样啊,而且都几天了,伤口也应该愈合了吧?”
“对哦。”听她这么一说,江小堂也意识到了不对,“那个应该不是松鼠吧?”说到这,江小堂情不自禁摸向脸上的伤疤,一摸又是一股血水和脓水交杂的液体从疤口流出。
“那松鼠长什么样?”
江小堂仔细想了想,然后说道:“也没什么不一样,就除了眼睛红红的。”
“眼睛红红的?”话到此便噤了声,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曾经药人发狂时红彤彤的眼珠。
她说道:“我想去后山看看。”
江小堂摇摇头:“娘说大雪封山了,咱们是进不去的。”
“真封了?”
“真封了,咱们村里都打不成水了,只能捞地上的雪烧成水。”
阿姹说什么都不信,硬要去后山看个真切。
江小堂奈何不住她,也跟着她去了。
二人穿过村道,径直来到了村后的后山前,唯一上山的路径被雪封住了,根本上不了山。
“我说了吧,路被封了,你还要上去吗?”
路被堵死了,阿姹也不好硬要闯,她只好又带着江小堂回去。原路返回时,她脑海回溯着后山的那道小径。她想,等晚上到了再看也不迟。
“阿姹。”江小堂拉住了她,“你走过了。”
阿姹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自己差点走过了,她收回跨出去的脚,不好意思的朝他讪笑了一下。
“多谢。”
江小堂拉住她的手僵住了。
“没什么。”他偏过头,试图掩盖住红彤彤的脸。
不知道少年郎是因何而红了脸。是今天的风吹得太冷了吗?
“娘,阿姹来了。”江小堂领着阿姹进了柴门。
“来了吗?快招呼她进屋坐坐。”
院里有一草棚,江家的厨房就设在下面,江母则在下面不停的忙碌着炒菜,想必是在为今夜的年夜饭做准备。
“咱们进去吧。”江小堂拉着她的衣袖道。
阿姹点点头,随着江小堂进了屋。
屋里的堂中央摆着江家祖辈的灵牌,下面还摆了几张木制的圆凳。
“夫子呢?”阿姹左顾右盼也没见着夫子。
“应该走了吧。”江小堂思索几下后出门询问江母,“娘!夫子哪儿去了?”
江母喊道:“跟你爹去镇里集市了。”
江小堂瞪大了双眼:“什么?去集市那么重要的消息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好让爹给我带麻糖回来!”
江母停住切菜的手,拿着菜刀对他骂道:“你要是能给我长长脸,不捣蛋。别说你要麻糖了,你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我和你爹都可以帮你摘下来,捧到你手上。”
“娘!你怎么这样?”
江小堂不满的说道:“你不能老爱拿这些说事。”
“不拿这些说事,那拿什么说?说你一天天斗蛐蛐、掏鸟蛋、去探险?你干这些事也不想想我们?尽给我们丢脸,我们都成全村的笑话了。”
听着门外的争吵,阿姹叹了口气。
江小堂爱玩的性格是真的不爱读书。可不读书怎么办呢?不读书没前途,读书了可能会金榜题名,拥有锦绣前程。
世人都想望子成龙,江父江母也不例外。
可惜,江小堂是那种爱玩的性格。
他不想考取功名,只想着在乡野里安静的活。
他注定会让他们失望。
江小堂无法成为他们心中所想的模样。
外面争吵声渐渐止住了。江小堂从屋外走了进来,神情看起来异常的愤懑。
瞧见阿姹还站在屋里,他气愤的神情这才收敛了些,变得有些颓唐,“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很没出息?”
阿姹温声道:“每个人的活法不同。有人想加官进爵,权倾朝野,自然也有人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只不过选择最后一种,怎么会没出息?只不过是道不同罢了。”
“那你呢?”江小堂问:“你想怎么活?”
阿姹垂下眼,很久没有答话。江小堂以为她不愿说,正要开口说不用再说时,她抬起头望着不远处不知名的地方。
“我不知道。”她的眸光很浅淡,“我前半生一直都在想怎么活下去。”
江小堂一愣,这是他第二次听阿姹提自己的过去。第一次还是初见时,她说自己没有家人,无家可归。
“你……”他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过了很久,久到草棚那处的炒菜香传入味蕾,江小堂缓缓开口打破了许久的沉静:“你现在想也来得及。”
阿姹点点头:“你说的也是。”
她想要怎么活?
她前半生为活命日夜难寐,现如今终于逃出生天,重获天日,遇得良师,还拥有了家。
甚至,教她明辨是非,克己复礼。
还教她练剑学武,让她匡扶正义,仗剑天下。
曾经她只想活着,无论收到任何侮辱她都可以充耳不闻。而现在,老夫子将她从深渊里拉出,让她重获新生,教她礼义廉耻,让她有羞恶之心。
先生给予她最大的自由。
让阿姹在村子里过得多姿快活,似乎是为了能让她摒弃过往,好好的活。
她想,这辈子应该怎么快活怎么活。
算是不辜负老先生的期望吧。
这想法她早早萌生过,尤其是她第一次拿起剑时,那种快活肆意的感觉是任何都无法比拟的。
她笑了笑,低垂的头重新抬起来,凝望着江小堂的双眼,是那么的认真:“我想,我应该知道我该怎么活了。”
江小堂心一惊,问:“你怎么活?”
“从前的我,万万不敢想。而现在的我有了家,不会日夜的想如何能活下去。我想,我剩下的时日应该是怎么快活怎么活。”
“嗯,比方说?”
“成为剑道魁首,江湖中的天下第一。”
说到此,阿姹的眼睛里闪着炽热的光芒。他心神一震,像是被如此滚热的眼神激励,被她豪言所振奋,他的心跳得很快,竟情不自禁的联想着她成为江湖中的天下第一的模样。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江小堂相信,阿姹会是那江湖里最为耀眼的明星。
曾经的她与天争命,不向命运低头。
这种人怎会是宵小之辈?
她一定会登得很高,站在他难以匹及的高度,傲世众生。
这种人,是属于江湖的。
总有那么一天,她会是江湖之人难以到达的巅峰。
“你相信吗?”阿姹看着江小堂问道。
江小堂毫不犹豫说道:“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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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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