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尚跳天魔舞。”须尽欢神情古怪，张嘴想多说什么，却因为无心刚才甩出的眉眼止住了话头。
“天魔舞？这是什么？”初涉江湖的雷无桀俯视下面打斗，疑惑不解。
萧瑟不厌其烦得又当了次解说：“那是天魔舞，据传是天魔膝下八女的群舞，是密教不传的邪术。据说八位魔女共舞之时，极尽妍态，妖娆至极，常人只见一眼便受蛊惑，便是前方有万丈悬崖，也一脚踏下去。你看院子里其他的人。”
院中，那些和尚为了静心养神，不受杂念影响都盘腿而坐，口中喃喃念着佛经。跟随在大监身后的两名侍童倒没有那么多的定力，魂早已被勾得七荤八素。
而沈静舟，依然气定神闲。
“和尚，这天魔舞虽能重现八大魔女的妍态，可我当了三十多年的太监了，在我的眼里，这些早已是骷髅脓血，看着只会恶心……”
雷无桀不由赞叹：“有这定力，不愧是当了三十多年的太监。”
下面的沈静舟自然能听到上面说的话，挥舞着风雪剑，真诚的向上邀请：“无心一人还不是我的对手，你们不打算帮帮他？”
须尽欢没有作答。
雷无桀倒是冲得很快，飞身而下立刻挥出一拳。
萧瑟大骂一句白痴。
随即，他也跟了下去。
须尽欢见二人都已行动，自己则一人呆在上面也太过不厚道，便也跟了下去。
刚落脚，须尽欢耳畔响起沈静舟的声音。
“凉风率已厉，游子无寒衣。”
这时，沈静舟收起了风雪剑，神色充满了无尽的复杂。还没容须尽欢探究什么结果，他则转身冲着侍童喊道：“走！”
直到他上了轿，这人这才理院中的众人：“九龙寺的人要快要到了，小无心，你还是赶快逃命吧。”
“逃不掉的。”无心道。
“是啊，你的命逃得掉，但你的命逃不掉。”
他留下一语双关的话语，然后手一挥，其中侍童得到指令便立刻挥鞭驾车离去。
“他就这么走了？”
雷无桀傻笑：“是不是被我姐的威名给吓跑了吗？”
须尽欢漠然附和：“原来我这么厉害。”
萧瑟轻轻拍了拍坎肩，讥讽似的皱眉、抿唇：“一个敢说，一个也敢信。”
雷无桀无所谓，这一路他早就习惯了。
须尽欢也不介意，也不在乎。
虽然，萧瑟这人真的很欠揍。
但是谁叫他们大方，不拘小节呢？二人只是讪笑几声后，便另聊其他话题。
无心那边则开始故人相谈。
那边刚说完不久，无心便自顾自得走了，没等他们。萧瑟见此，便道：“我说，我们也是时候去雪月城了。”
“也是！”雷无桀点头，“那我们就走吧。”
忽然，无心的脑袋从庙墙之上探出来，神情极为疑惑地看向下面三人“你们要去哪儿啊？怎么还不跟上？”
萧瑟怒骂道：“这个邪门的和尚。”
＊
夜晚，他们歇脚在了一座破旧的寺庙。
在那里，无心讲了很多有关于忘忧大师的话，然后向他们提了个问题，“若杀一人能救万人，可这人偏偏又是无辜的，你是杀还是不杀？”
雷无桀犹豫不决：“这，不杀？”
萧瑟则回答了与雷无桀相反的答案，“如果是我，我就杀。”
无心看着在场唯一个没有开口的人。
“尽欢你呢？”
须尽欢沉默地擦着剑，没有说话。
火星从火堆中时不时地迸溅。
在这寂静幽暗的夜晚里，是那么的清晰。
“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萧瑟忽然开口道，“你姓叶。”
“你说的没错。”
无心回答的倒是坦荡，“我从前的名字的确姓叶，我叫叶安世，是叶鼎之的儿子。”
“叶鼎之？魔教宗主？”
雷无桀抖了一个激灵。
他没有想到与自己同行那么久的和尚，身份竟然是魔教教主叶鼎之的儿子。
“所以，忘忧大师是因为这个才将自己逼疯了吗？”
须尽欢的问话无心丝毫不意外。
他点点头道：“是。”
萧瑟吐了口气：“我若是你，现在往西走，也许还能活命。”
萧瑟说得没错，此行无心必死无疑。
如若现在逃，还来得及。
可惜，无心不会同意。因为这里，曾是老和尚的故乡，他要在这里为他做一场法事，以全老和尚的夙愿，他想让他葬在故乡里，落叶归根，不再漂泊。
无心踏在高高的顶端，仰望明月。
风萧萧，月寒寒。
此时此刻，他心中一片悲凉。
天边孤高的月，寒芒撒射。
他浸在这片月光里，处在这无人问津的破庙外，踏在高高的顶端之上，高昂吟诵道。
“
我欲乘风向北行，雪落轩辕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东游，绰约仙子迎风立。
我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龙吟奈我何？
昆仑之巅沐日光，沧海绝境见青山。
长风万里燕归来，不见天涯人不回。
”
此时的意境，萧瑟深有体会。
同样的，他不禁想起曾经站在登天阁之上的少女留下那一句诗，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心境。
“和尚，我想起一首诗。”
无心站在高处，问：“什么诗？”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须尽欢有些意外，那是她五年前最后一次登上登天阁留下的一句话，没想到这个人在此时念了出来。
“萧瑟。”
无心好笑地站在上面看着萧瑟，“你是不是曾经很仰慕尽欢啊？”
本是一句笑言，不成想让那公子慌了神。
他红着脸，嘴硬道：“胡说，才不是这样……”
“萧瑟仰慕一个人不丢人。”无心真诚且真挚道：“仰慕就说啊，你说对吧，尽欢？”
说完，无心还向她眨眨眼。
萧瑟注意到了，一时气血上涌，连看向须尽欢的勇气都不曾有，只是气急地瞪着无心。
雷无桀没有注意萧瑟的羞恼。
还不停火上浇油：“萧瑟，仰慕尽欢姐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你看看我现在还不是崇拜尽欢姐？”
萧瑟怒道：“你懂什么！”
无心见他气急败坏，爽朗得哈哈大笑起来。
雷无桀则不能理解。
他也没说错话啊，怎么萧瑟转头就生气了呢？
夜黑人静，明月高悬，众人一扫刚开始的沉闷，神情都放松了不少。
直至夜深人静，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萧瑟本以为逃过了这话题，没想到正主突然开了口。
只见那篝火旁的少女，郑重道。
“谢谢。”
萧瑟投放柴火的手一滞。
一时心口像打了鼓，砰砰直响。
萧瑟的唇蠕动了几下，最终奈何不敢，又重新低下了头，又向火堆投柴火。
柴火噼啪烧得脆响，火星依然得向外飞溅。
少年的心，就如这柴火。
一个人独自的燃烧，只噼啪几声，就很快陨灭这寂静无声的黑夜里。
他的心思，只有他一人知道。
似乎无心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自顾自地说道：“罗刹堂虽然被老和尚毁了，但所有的武功都在我的脑子里，我想传你们每人一个功法。虽然只有一夜的时间，但对于你们是足够了。”
说完，无心语调逐渐开始变化，从先前的漫不经心变得正色起来：“尽欢。你年少成名，剑意浩瀚如海，所见所闻比我们在场任何人都要渊博。”
话到一半，无心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本想自己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但我想了许久，或许有一门功法很适合你。”
须尽欢抬眸，眼中并无过多惊讶：“我想我知道了。”
“心意气混元功。”
无心点头“是，这也是晏施主当年所求。”
须尽欢身体一僵，手紧紧握住风霄剑。
萧瑟更是神色凝重，投木柴的手停悬在半空，再无任何动作。
无心的话依然继续：“老和尚跟我说过，晏施主的家对他有知遇之恩，没能帮晏施主渡过死劫更是他的遗憾。”
“但好在，晏施主给了老和尚一次偿还的机会。”
“晏途……”
听完无心所说的话，她大概也明白了。心意气混元功是晏途托忘忧大师才会传授于她的。
须尽欢身形一抖，止不住的发颤。
她紧紧捏着剑柄，强忍心中巨大的悲痛，缓了好久，她才道：“好。”
“帮我谢谢忘忧大师。”
无心叹了口气，随后将心法口诀传音给了她。
听完，她便闭上了眼。
坐在她对面的萧瑟注视着被火光映射的那张脸，黑黝黝的双眼在此时的黑夜中晦暗不明。
等她再次睁开眼。
已是第二天天明，天空吐出鱼肚白。
“天亮了。”
无心见众人都醒了，然后就招呼他们进这个破寺庙里面。
庙里虽破败，但依旧庄严。
无心从长袍内掏出一个包裹，他将包裹拆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在了佛坛之上。
须尽欢看着有些惊讶：“这是……舍利？”
雷无桀疑惑地看向萧瑟，萧瑟一脸头疼地给他讲了半天的关于舍利的事情。
无心将那舍利放好，“大家都说老和尚他死了以后身体瞬间尘灭，但其实在那灰烬之中，还留了这一颗舍利。我便想，不远千里也要将这舍利带回到这于阗国里，老和尚生前回不到这里，死后应该回来。”
说完，他也端坐着闭上眼，手中轻捻佛珠，竟跟着那山下三百和尚一同诵起了经文。
而随着经文诵声，那舍利子竟忽然发出阵阵金色的光芒，佛坛之上虚虚幻幻仿佛出现了一个身影……
“这！这是！”
“姐！这个……”
雷无桀连忙看向须尽欢，她则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那佛坛上的身影随着诵经声越来越实，却是一个披着灰袍，眉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僧。那老僧踱步从佛坛上走下，望着端坐在地上的无心，弯下了身，轻轻抚他的头：“孩子……”
“师父！”无心口中一直说着念着“老和尚”，却在此刻喊出了“师父”二字。他跪拜在地上，双眼流着泪花。
萧瑟收起平日那副懒散的模样，眼底少见的有了肃穆之色，据说佛门六神通中有一门叫‘漏尽通’，人虽死，元神却可保持不灭，直至最后一丝执念散去，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忘忧和无心说完一会儿话后。
忘忧便将目光放在了须尽欢上，他笑了笑，“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须尽欢垂下了眼眸。
想起她当年一怒就要毁了寒山寺的曾经，她拱了拱手道：“当年一事，还望大师勿怪。”
忘忧摇了摇头，目光平和，还慰问了之前与她同行的人：“晏施主近日可好？”
须尽欢身体一僵。
等她缓了许久，她才道：“已故。”
忘忧叹息一瞬，却丝毫不意外，只道：“施主，节哀。”
那声叹息似乎包裹了太多太多。
可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就像一切的爱憎痴恨都在刹那间消失不见，随风而逝。
也就在那刻，舍利上的金光逐渐褪去直至湮灭，忘忧的身形逐渐散于风中，烛台上的火苗晃了晃，山下的诵经声依旧，殿内却安静得如寒冬腊月中的生灵，一片死寂。
须尽欢听完一阵恍惚。
直到跪在地上的无心擦了擦眼泪，说走时她才如梦初醒。
寺庙外，山下那数百和尚不知何时退去了，七个穿着袈裟的僧人正端坐在那里，有的慈眉善目笑而不言，有的却如怒目罗汉，有的又垂首闭目似在假寐。
“你要一个人闯吗？”
萧瑟跟在他身后，说道。
无心看着他们三人也跟了出来，他笑着道：“看来我们还要同路片刻了。”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