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第二天清早，习惯早起的江流儿本想喊方百花起来下楼吃早饭，刚想敲门，思虑片刻又将手缩回。

昨日她辛苦赶路又受了惊吓，还哭了好久，要多休息才能恢复啊。

直到日上三竿，方百花才缓缓睁开眼。

什么？已经这么晚了！

她有些窘迫，昨晚抱着江流儿哭已经很失态，最后居然还睡着了，而且还睡过头直到现在才醒！

尽管如此，方百花还是精心梳洗打扮后才心虚地开了门要往楼下去。隔壁房间的江流儿听到响动，知道她是要吃早饭，便叫住了她。

“百花，我起来后去外面转了转，顺手带回来一份馄饨，你来我这儿吃吧。”

方百花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好拒绝他的好意，半推半就地跟着他进了房间。

他带回来的，是一碗葱香小馄饨。

只只馄饨如条条小船在水面悠闲地漂着，热呼呼的汤上浮着金黄色的油和碧绿的葱花，煞是好看。

她拿起小汤匙轻轻搅一搅，又舀起一只仔细端详。叠在一起的皮如薄纱般呈半透明状，嫩红的肉馅依稀可见。

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美食，她只觉得似乎有一股暖流在心房穿梭。

毕竟昨晚没吃晚饭，睡醒之后才发觉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方百花也顾不得什么淑女仪态了，便狼吞虎咽很快解决了面前的小馄饨。

吃饱后心满意足的方百花才后知后觉，刚才她豪放的吃相可是被坐在对面的江流儿尽收眼底，又开始别扭起来：“你老看我干什么，不就是吃饭嘛，没什么稀奇的。”

“是啊，我都看习惯了，很正常。”江流儿突然起了坏心思想逗逗她，“不过呢，每次我都在想，能吃这么多的女子还是比较少见的。”

听了这话方百花果然撅起了嘴，不服气地回怼：“那又怎样，我就是吃得多啊，要你管……”

和江流儿预想的反应一模一样。

他也不知道为何，学不来那些哄女孩子的各种套路，却惟独喜欢故意激怒她又迅速将她安抚好。方百花这么多年性子已收敛了许多，只有在他面前会露出刁蛮的模样，炸毛逞强的样子让他觉得甚是可爱。

好久没有一起下棋，两人开心地摆上棋盘，尽兴地下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地停手。

江流儿还在全神贯注地研究棋谱，方百花却悄悄借了楼下的厨房动手煮起了面条。

她将两碗面摆上桌时，内心有点紧张。

这是他们相逢后真正意义上一起吃的第一顿晚餐。

她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不过食材有限，能做出来的也就只有朴素的汤面了。她思来想去，加了几片切得薄薄的酱牛肉又煎了鸡蛋卧在面上。

“好香啊！”江流儿闻着这诱人的香气食欲大增，“百花，你也饿了吧，快吃呀！”，

方百花看到他的反应有些小得意，笑眯眯地也拿起筷子开始夹面条吃。

坐在对面吃饭的人没有变过，身份却从朋友到恋人最后到家人，江流儿突然有一点恍如隔世的虚幻感。

丧父之后的江流儿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再拥有这样有亲人相伴的日子，他总是一个个失去重要的人，父亲，师父……他几乎已经默认自己会是一个人度过余生。

但如果有方百花相伴的话，再平淡的日常也会是幸福的吧。

方百花见他仅仅是吃一碗热汤面都能露出满足的表情，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

她盯着自己不安分晃来晃去的小脚，闷闷地说：“江流儿，你别对我这么好……”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江流儿有点蒙了，摸不着头脑：“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方百花满脸愧疚：“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包容我……我不仅帮不了你什么，还总是拖累你。我为你做的实在是太少了，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

江流儿有些吃惊，起身坐到她旁边，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可是，我就是想对你好啊。”

“而且，你现在只有我了。”

方百花愣住了，又缓缓开口。

“其实，我跑出来，也不是完全因为你。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我不想和亲，去嫁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但同时，我更讨厌的是不被别人尊重的感觉。我从小就喜欢下棋，梦想着能打破众人对女子的偏见。我以为如愿当了女国手和棋待诏就是真正实现了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可是我逐渐发现，如今女子的处境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女棋手也仍是寥寥无几。我以为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仍旧是别人眼中可以随意丢弃的一枚棋子，逃脱不了被别人摆弄安排的命运。”

“我不喜欢被束缚，也不甘心把自己的命运交由他人决定。所以我想逃，逃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当外表光鲜却只能依赖别人生存的金丝雀，只想当挣开了枷锁的笼中鸟，也许前途未卜，可是只要拥有自由，哪怕只是片刻也值得。”

江流儿拥着她，轻声安慰道：“我能明白你的想法。”

“可是，你不需要因为这些原因而对我有所愧疚。”

“我已经失去了很多生命中重要的人，你是现在唯一一个还在我身边的，我当然想好好珍惜你，留住你，我也同样有私心。再说了，我能给你的，也并不多。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离开的，你已经放弃了方府千金和棋待诏的身份，这让我很震撼，也很心疼，因为我知道你一步步走到今天有多艰难。如今的你能依靠的，就只有我了。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不能让你像以前一样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也给不了你太多的承诺。我能给你的，就只有我这一颗心了。”

听了他情真意切的一番真心话，方百花简直感动得快要哭出来。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双手缠上他的手臂，垂下眼眸柔声道：“对我来说，这样简单平淡的日子就是我想要的……”

“我这个人很无趣，时间长了，你会不会对我厌烦？”江流儿偏过头问她。

正感性的方百花被呆头呆脑的他一问，破涕为笑：“你这呆子在说什么胡话呢？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我总是任性蛮不讲理，还老是欺负你，你会不会有一天忍受不了我的坏脾气，不要我了？”

“你那么好又热心肠，肯定有不少姑娘看上你。年轻的大明第一国手，想必有很多崇拜你的爱慕者吧～”

说着不自觉地拖长了尾音提了音调，一听就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

“不会的”，江流儿将宽厚的手掌覆在她的小手上，真诚地回答她，“百花，我不会负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