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花医院大门前，一辆黑色私家车上。
浅濑晴的神情之中尚且残留有明显的疲倦。她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空座，示意站在车门前的男人进来聊。
安室透的视线在少女被汗水浸透了衣衫的身上仔细打量了一圈，看出少女已经脱离了刚才那种相当危急的情况，然而脸上还是十分迟疑担忧。
安室透“小晴，稳妥起见，我们还是去医院里全面检查一下……”
浅濑晴“透，我有不能去医院的理由。”
眼看着男人话语一停，少女叹着气再次拍了拍座位。
安室透“你确定你的身体没事了吗？”
浅濑晴“我确定它已经稳定下来了。”
是稳定下来而不是没事了。
安室透眸光沉沉，沉默半晌，最终选择上车坐好，先听一下这其中的内情再做决定。
浅濑晴“透有什么想问的。”
少女放松身体完全靠在椅背上，抬手捂住大半张苍白的脸，犹带些许虚弱的声音从手掌底下闷闷地传出来。
浅濑晴“只要是姐姐允许我说的，我都会告诉你。”
姐姐？贝尔摩德？
安室透现在的思绪仍是有些混乱的。之前少女无力倒下的那一幕实在太过骇人，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胸腔内那比平常快上许多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犹如密集的鼓点，敲得他脑仁酸涩胀疼。
安室透“你姐姐……”
沉默许久后的再次开口，男人惊觉自己的嗓音不知何时已变得喑哑。
但这种小事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应该是有许多问题要问，前提是他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整理好全部思绪，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安室透“她对你能透露的事情……做出了约束吗？”
浅濑晴“是一些泄露出去对我和姐姐而言都很麻烦的事情，所以，抱歉……透，我不能告诉你。”
安室透“那……你刚才是……”
安室透沉默一瞬，咬了一下后槽牙，这才得以继续把剩下的几个字缓慢的吐露出来。
安室透“是心脏方面的疾病突发，对吧？”
浅濑晴“先天性心脏病，是姐姐收养我以后去医院检查时得到的结果。”
少女的唇角勾勒出一道无奈的弧度。
男人不自觉握紧了拳头，连指甲在手掌心刻出血痕都没有发觉。
尽管自己已经多多少少有所推测，但此时听到这个准确的定论，安室透还是不由得瞳孔紧缩。
安室透“先天性……？”
也就是说，是从小就有的毛病……
那么那个时候……自己居然没有察觉？
少女曾经裹着毛毯坐在床上的稚嫩模样浮现在男人脑海中，一时间再也挥之不去。
浅濑晴“恩，不过还好，虽然八岁以前的记忆丢失了，不过从后来几年的情况来看，之前应该过得也还不错，没多少痛苦。”
虽然这段话含有水分，但她小时候病发确实是没有现在这么严重。
只希望零不要太过自责。
安室透“像今天这种……会很频繁吗？”
浅濑晴“倒是不频繁……我只能说，面对这种情况已经不会手忙脚乱了。”
安室透“为什么不去医院治疗？这个……”
安室透“是可以通过动手术，大幅度改善的吧？”
浅濑晴摇了摇头。
她将手掌从面前挪开，摊开在膝盖上，垂眸盯视着上面的纹路，语声平静。
浅濑晴“病症太过复杂和严重，医生不敢尝试，无法手术。”
安室透“那就找更专业的医生！我可以帮你去公……”
浅濑晴“都找过了。”
少女轻声打断他的失态。
浅濑晴“心内科、心胸科，甚至包括内科专业领域内的顶尖医生，姐姐全都为我找过一遍了。”
安室透无力得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失声。
少女不忍心看他的表情，只好目视前方，眼中失去焦距，漫无目的地视线落在了虚空之上。
她轻轻笑了一下，语气中没有丝毫悲伤。
浅濑晴“说起来不光是姐姐，我自己就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很清楚，以我的病情而言……没有医生能让我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
安室透“所以这才是你没办法持续做一份工作的原因……”
浅濑晴“恩！因为一旦过度劳累就会直接晕倒，所以不适合再找工作了。”
少女神态轻松，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
浅濑晴“也不能总是给周边的同事添麻烦。”
安室透“那为什么，病发也不肯去医院，是因为不再相信医生了吗？”
浅濑晴“是有另外的原因啦。”
浅濑晴“其实在我八岁那年，那些专家们就做出诊断，预测我最多只能活到十二岁……”
最多只能活到十二岁……
安室透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够呼吸了。
他此时明明和少女距离很近，近到他一歪头都有可能碰到那头柔软漂亮的碎发，但他就是觉得浅濑晴的周身都笼罩上了一层微弱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少女就会消失在他面前，而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中再次痛苦无力的倒下，永远的沉睡在黑暗当中，就好像……就好像是……
他这十几年梦魇中无数次重复上映的那一幕——他终于在阴影里寻到了女孩的踪迹，满怀欣喜的走近时，却发现女孩躯体冰冷僵硬，那双干净澄澈宛若晴空一般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
浅濑晴“透？”
少女饱含担忧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到脑海的噩梦之中，渐渐唤回了安室透的意识。
安室透“……”
浅濑晴“透，抱歉，我说的这些吓到你了吗？”
安室透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他只感觉自己的脖子好像是年久失修长满锈迹的铁疙瘩一样，动作迟缓的摇了摇头。
安室透“小晴……”
男人声音嘶哑得厉害。
安室透“你，这些年来……”
安室透猛然闭上了自己酸涩得要命的双眼。
他怎么能问出口？
他问不出这样残忍的问题来！
那样的苦痛，那样的折磨，他这些年来却一无所知！就在他和景光嬉闹着打球时，在他坐在教室里专注上课时，在他一心想要加入组织寻找艾莲娜医生的踪迹时！
他对小晴的痛苦毫不知情！
甚至还会为了自己那些细小的幸福沾沾自喜……
浸着湿意的指尖力道极尽轻柔地摸上男人紧闭着的眼角。
浅濑晴极轻极轻的无声笑了笑，澄澈明净的眼中满是男人此时察觉不到的暖融爱意，满满当当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浅濑晴“透，不要难过，因为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哦。”
浅濑晴“虽然中途也曾有过放弃，但也正因那次，反而坚定了我活下去的意义。”
这还要多亏了那一位，也多亏了当时虽然毫不知情，却在冥冥之中及时到来的你。
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过男人浓密的睫羽。少女感受到指尖上忽然多出来的温热触感，收回手来轻轻置于唇间轻吻。
而后少女张开双臂，透着一股子飞蛾扑火般的坦然与执着，温柔的将男人笼罩在自己密不透风的羽翼之下。
她在安室透的耳边低语，讲述着一个鲜有人知的秘密。
浅濑晴“透，你知道吗？在很久之前，你曾经救过我的命。”
那是她此生唯一一次确切的放弃了自我，厌倦了苦痛与尘世，真实地想要拥抱死亡带来的安宁。
掌控死亡力量的她从来不会死于疾病……她只会死于自我放弃。
所幸那时，她虽被困于无光之地，却已嗅到属于自己的那道光明——
降谷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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