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都对十二年前的那一日记忆犹新,因为他们从未见过那样让人心惊的宫尚角。和当初夏萤离去时伤心欲绝的宫尚角比,十二年前的宫尚角平静的让人害怕。
他抱着孩子坐在高台上听着来人述说玉佩的由来,镇静从容,无波无澜,嘴角甚至还微微勾起。好似他面对的是一个与宫门交好的世交,而非强行带走她妻子的恶人。
“角公子,我等奉长老之命前来,将此信物送于小公子。若将来小公子有何需要,便可携此物去巫山。”
“一年前你们来送念儿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当时说,孩子既归宫门便不是你巫族血脉了。”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圣女育嗣有功,重登高位。小公子既也是圣女的血脉,巫族自然要照拂。”
“你!”
“远徵。”
“哥?”
“金复,送客。”
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宫尚角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玉佩挂在宫念角脖子上的,因为本就难让人揣测的他,彼时更深沉了。
“念儿,这是你娘亲予你的,你欢不欢喜?”
宫尚角这话说的温和,听得人却都觉得惊悚。经方才一事,宫尚角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宫尚角吗?
就连他的弟弟宫远徵也不明白,甚至过后他还问过哥哥。
“哥哥,他们摆明了是来羞辱我们的……”
“我不觉得这是羞辱,我只知她活着,过的好。”
其实对于他们的想法宫尚角也知晓,毕竟这几日往他身边凑的人实在太多,且他们都神情闪躲,言语矫揉,美其名曰--来自兄弟姐妹的爱。
宫尚角本人是觉得没必要的,但他也没拒绝。"接受别人的好意,可以使双方都快乐"。这是夏萤教他的,她总是这么乐观明媚。
想起爱人,宫尚角柔和了神色。他望着灰暗暗的远方回忆起初次遇见夏萤的情形。
那日的天也是雾蒙蒙的,下着雨。他领着护卫在一处遮蔽所避雨。整个房檐下只有他们的人,宫门声名在外,江湖中人多敬而远之,所以不会有人与他们同处,甚至因他们的到来,隔壁处嘈杂的声音还消没了。
他的萤儿就是那时出现在众人视野,她从雨幕水帘中奔跑而来,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不好意思这位公子,我方才为了躲避旁边的那位公子,没有留意到您,实在抱歉。”
回想到这儿,宫尚角很感念。他记得那时自己只是暼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可一点儿也没影响萤儿对他好。从始至终,他的萤儿都给予了他万分的热情。
雨越下越大,敲击在屋瓦上错落有致。
“那个……你吃吗?”
那时他不理解,为何有人还能在这样的情形下吃的津津有味,忍不住瞧了她两眼。许是被他瞧的不自在,她才开的口。萤儿的声音一向很好听,清脆缭绕,娓娓动人,尤其是喊他名字的时候,会让宫尚角觉得自己是她的全部。
渐渐的,雨小了,雨丝变得朦胧缠绵。
“那位公子,你忘了你的伞。”
所有新娘中唯她笑颜明媚。
“是你啊,好心的公子,我们又见面啦。只是你雨伞被我弄丢了,没办法还你,我很抱歉。”
“无妨。”
此次选新娘一共揪出两个刺客,表面风险去除,选新娘自该继续。
“选新娘?不是比赛吗?”
“谁给你说的比赛?”
“那个周老伯,我莫不是被骗了?”
“不然呢?”
“既是差错,那我能离开吗?”
“事情未查明前,你不能离开。”
宫尚角也说不准,他那时为何会留下夏萤,许是觉得她有趣?
“宫尚角,你查清了吗?我什么时候能离开?”
“尚未。”
“宫尚角,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啊!你再查不完,咱俩就要成亲了。”
“嗯!”
“我跟你说,我可不会一直留在这儿,我早晚都是要离开的。若是成亲后,我走了。那你就是鳏夫了。”
“哦!”
那时的宫尚角对夏萤说的那些不以为意,他坚信只要他不松手,她就走不了。所以,何必杞人忧天。
“宫尚角,我能出去走走吗?”
“不要走太远。”
“你来啦。”
“你既是路痴,为何还一心想着到处玩儿。”
“对不起,我错了。我这不是乖乖等你来接了嘛。”
“我若是不来呢?”
“你为何不来?”
“我为何要来。”
“我是你的人,住在你的角宫,跟着你,由你负责,你当然得管我啊。”
“起来,回去了。”
这是宫尚角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独自拥有。
“宫尚角,好无聊啊,我给你做点心吧?”
“怎么样,好吃吗?好吧,你不用说,看你的表情就明白了。没事,我继续努力。”
“宫尚角,快尝尝这一次的,如何?”
“有进步。”
“进步大吗?”
“……”
“懂了,我再接再厉。”
“倒也不必如此执着。”
“那怎么行。我认定了的,就会坚持到底。”
说起来,萤儿对他也是如此,认定了他就一直奔赴。无论什么困难、波折都阻挡不了她的脚步。
“我是宫尚角的人,当然只听宫尚角的了。”
“我不管别的,我只要宫尚角开心就够了。”
“嘁~宫尚角才是最厉害的。”
“宫尚角…”
“宫尚角…”
宫尚角想起那段时光就想笑,即使过了很多年。那时的宫门到处充满了萤儿喊宫尚角的余音。
他们相处了许久,才在一个花好月圆之夜补上了迟到的洞房花烛。
“尚角,你不要爱上我~我是要离开的。”
“嗯!”
“尚角,我不会爱上你的,我早晚是要离开的。”
“嗯!”
“尚角,我们不能相爱,我是会离开的。”
“我知,不是说好了,你走,我做鳏夫。”
“你要记住: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有朝一日,不必留恋。”
宫尚角没有回答,因为他记不住,应不了。他的心是条单行道,有的人一旦进来就出不去了。
“宫尚角!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你要坚持住。等我!”
宫门胜了!此后,宫门再也不用昼警夕惕。
“我只是有些冷,多盖些被子就好了,你别担心。”
“萤儿~”
可惜,回忆里也不全是美好,至少有段时间对宫尚角而言,悲凄至极。
“角公子!夫人有了身孕,再这样下去,怕是…母子皆损。”
“金复…去寻巫山,找巫族人。”
“公子,巫族人说:他们只救巫族圣女。”
宫尚角从少时独自撑起一宫始,运筹帷幄,纵览全局,从未有过无能为力之时。他这一生,唯那一次,也就是那一次,困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