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下辈子,回头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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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七夕,时锦总会做一个奇怪的梦。
每每梦醒,总会发现自己眼角挂有泪痕。可每当仔细回味那场梦,却想不起来具体细节。
依稀记得梦里是一片火海,火海中有个身影一甩水袖,翩翩起舞。
七夕前夜,时锦因为加班很晚才回到家,到家洗漱完毕,已经接近了晚上十二点,也许是一整天的工作让他过于疲惫,倒床上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
时锦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周围的人看不见他的身影,听不见他的声音,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如果非要说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大概是他进入深层睡眠的那一瞬间?
他飘在半空中,随着不远处的“自己”走动而移动。
熟悉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这是他前一段时间反复重复做的梦?
时锦正飘到楼梯口准备向三楼去时,他听见左手边的包厢传来一阵巨响。继而包厢的门大开,一张凳子从里间扔了出来。
跟着凳子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
那个“女人”挣扎着坐起,一抬眼便看到了几步之遥的“时锦”。三人都是一愣。
时锦仔细打量,那是一个相当貌美的“女子”,标准的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未施粉黛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瓷器,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开来,纵是以如此落拓的姿态出现,也不见一丝狼狈,更显得我见犹怜。
时锦心下感叹,出水芙蓉,说的就是这样的绝色。
突然,眼前的场景碎成碎片,转眼间,新的画面在时锦的眼前展开。
“我想唱一支曲,送给你。我只会唱曲,你不要嫌弃。”
先前那位出水芙蓉的“女子”看向“时锦”,抿了抿嘴,略有些紧张地说道。
时锦看见“自己”原想推辞,却又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勾起一抹坏笑地改了主意:“好啊,那小爷就勉为其难的听听。”
包厢内,“女子”一甩水袖,张口便来了一曲《桃花扇》。
小案后的“时锦”原本漫不经心,然而当“女子”唱响第一个词时,他下意识地直起了腰杆。
时锦也是一愣,这唱腔,竟然一点不输他家那个大小姐请来的戏曲大家。
“女子”一人分饰两角,将侯方域和李香君这两个角色同时演了出来。
那一刹,台上独留才华横溢到李香君和满腹诗书的侯方域。
一曲毕,时锦这才回神,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虽然没人感受的到。
可他却看见“自己”将桌上的杯子摔在地上,茶杯落地碎成了碎片。
“女子”吓了一跳,愣了愣,目光灼灼地盯着地上的茶杯碎片,又抬头看向“时锦”,欲言又止。
眼底有浓浓的失落蔓延开来。
画面再次跳转。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时锦听见“自己”这么问道。
眼前是那位唱戏的绝色美人,正在穿戴戏服,露出白皙的胸膛。
……男的!?
时锦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有些碎裂,这么好看的美人,怎么能是男的呢?
不过男的他也喜欢,谁能抵挡美人的诱惑呢?
美人冲着“时锦”莞尔一笑,却比上一幕多了些虚假的感觉:“宋栖弈,见过时小少爷。”
时锦垂下眸子,他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自己”在上一幕要摔杯子?这一幕怎么又突然来问美人的名字?
奇奇怪怪。
时锦收了收心思,继续看着前面的二人不做声地对视,虽然没有明显的动作,两人的眼神却有些耐人寻味。没等时锦想明白,画面再次跳转。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知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
《凤求凰》的唱词配上起音不凡的琴音,时锦当即被吸引住了。
他抬眼看向宋栖弈,台上奏曲的美人分外专心。
前面多个画面,时锦从未见过这样的宋栖弈。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连带着整个面部轮廓都硬朗了起来。
明明还是一样的五官,明明还是那般绝色,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琴音走向高潮,时锦心中一悸。冥冥之中,他好像在某个地方,听过同样的曲,见过同样的人。
台下的观众只有一人,是“时锦”。
“时锦”眉眼带笑,目光柔和地看着台上的美人,满腔的爱意清晰可见。
宋栖弈正巧抬起头来,眼神炽热。那样浓烈的情感令时锦一愣。
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眼前的一切如镜子般碎裂,又拼凑成新的场景。
是夜,小县城内一片寂静,映衬着戏院里灯火通明,日本人都坐在戏台下,喝着酒吃着肉,放肆谈笑。
锣鼓敲响,戏幕拉开,好戏开场。
宋栖弈从幕后缓步走出,一甩水袖。
不知为何,时锦突然感觉心如刀绞。
台上,宋栖弈唱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台下,坐的是豺狼虎豹,恶鬼当道。
随着鼓声急切,宋栖弈的唱腔愈发悲愤。
台下那些豺狼竟似也怔住了。
就在此刻,站在上帝视角的时锦清晰的看见宋栖弈满是悲凉的眸子,以及眼角滑落的泪水。
一簇火苗悄然冒出头来。
等到那些日本人发觉,火势早已蔓延,想逃出去却发现门早已被堵得严严实实,整座戏楼都在他们不知不觉间被泼洒了油。
台上的戏还在唱着。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面对火势,台下乱成一片,台上却歌声不止。
观看至此,时锦不禁落泪。
熊熊烈火吞噬了台上翩翩起舞的身影。
那一刻,时锦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
他说,
小少爷,下辈子,回头再看看我。
画面再次跳转,时锦看见“自己”坐在被焚烧后的戏台上,抱着红衣声音哽咽地唱着那一曲《桃花扇》。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位卑未敢忘忧国。
常人言戏子多无情,怎奈何戏子重情又长情。
……
七夕,是夜。
时锦被他家的大小姐白榆拉出来逛七夕庙会,听说会有一个戏班子前来演出。
一路上,俊男靓女成双成对的牵着手走在一起。也许是为了合群,白榆挽着时锦的手臂四处奔走逛街。
白榆本就对戏曲极为感兴趣,再加上每年的七夕,街上卖的东西大差不差,没过多久,白榆便没了逛夜市的兴趣,早早拉着时锦来到搭建戏台子的地方,寻了一个极好的位置坐下等待。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
起音不凡,后续更妙。
时锦看着台上高唱着《凤求凰》的伶人,内心无端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的扎着,一抽一抽的疼。
时锦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逐渐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白榆似乎是察觉到身旁人的异常,简单询问情况,便带着时锦远离了这边。
逐渐走远的时锦,没有看见唱着《凤求凰》的伶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而后又低下头继续唱着曲。
宋栖弈自嘲一笑,心中升起一片悲凉。
小少爷,你这一辈子,没有回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