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卿已酒
本书标签: 古代 

银芍鞘

卿已酒

上京苦寒,苦寒料峭之处民风多剽悍,悍勇之地自然多刀剑。

上京诸多打铁开炉的兵器铺里,寒锋铺也只是间平平无奇的店,没什么威名远扬的大侠留下佳话,更没有惊动一方的绝世神兵从风箱嘶嘶作响的老炉里跃然于世。但待客妥帖,价格公道,自然也在上京立住了脚。

寒锋铺在熟客之间,也有些趣闻,有时店里单子多炉火急,柜里收受银钱的就变成了大师傅的千金,刚豆蔻的小丫头肤白胜雪,在铺里铺外蔟蔟炉火的映照下,更像初春时分满地脏雪里的白鹿,清灵自盼。

有不开眼的来铺里买卖,不管是言语玩闹还是吃食诱骗,小姑娘一概不理,只是面色渐红进而眼色愈厉,东坊来补刀的破落户逮了只蝗虫来吓,只听锵啷一声,半人多高的长刀狠扎在柜台上,贴着来人的指缝没入木制的台面寸许。

被唬得心颤的泼皮少见的没跟炉上师父计较工钱,领了补好刃的厨刀撒丫子往铺外跑的时候,衣衫后襟湿了不少。

街坊间的玩笑话传了传,从破落户的窝囊逐渐变成了寒锋铺的千金是武曲降世,不信邪的去铺上招惹,十次碰不上一两次,真把小姑娘惹不开眼了,雪亮的长刀贴肉削了一层皮刻进柜台,银光闪闪的刀刃还在微微发颤,柜上几个刀眼后,再没人敢随意撩拨柜台后的女娃。

青襟的少年熟门熟路的摸进柜里,见他的瞬间少女细眉猛的上挑,杏眼流转间不见情意,反而虎视眈眈。

毕竟如今十余个刀眼的台面,都是少年的功劳,只见他不紧不慢的掏出本册子: “先生留的国文选题,唤声哥我便给你。”

算不上俊郎但还算端正的少年挤眉弄眼起来总让少女按捺不住引刀成一快的杀意,少年扬起青衫袖口的补丁,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让少女恨不得柜下藏了两把刀双手一同斩出赫赫的风雷。

“就是这般,怒极之后两颊晕红一片,最是好看。”

嘴上张狂的同时少年一刻不停的奔出铺里,留在柜上的国文作业墨迹刚干。

日暮将坠,叼着柳叶摇头晃脑跨进家门的少年暗自叹惋

“玉肌红颊恰如晚阳欲落,忍不住贪看又经不住久看。”

只因月起之后自当日隐,霞飞颊后刹那刀落。

学塾中同班的学子终归是赴了乡试的考场,平日里嬉闹的同窗大抵也没用了太多心血在学堂上,博了个秀才的功名,便四散在家乡里。

学堂平日佼佼的几位,也没摆脱僻远家乡的窠臼,有些才学的大多入蜀入川,江南学子多才俊,哪里是上京这方水土轻易能争过的。

似乎学塾最后一日,人心和前程便都散个干净,昔日同学,赴长安唯一袭青衫,还是文试力有不逮故而走的武举,寥寥书信偶有音讯,持刀的少女拜入了家乡的医馆,各自苦熬。

此去经年,那张时时突兀隐现在身侧的脸在回忆里洗刷,似乎也没那么欠揍了。

不清来路的肺痨病染及九州,人心恓惶得不成样子,寒锋铺也逐渐熄了炉火,一个是少女渐长,狭刀长鬓的飞扬也耐不住街坊亲朋口中的散碎言语,渐渐也有了些女儿家的模样。

另一个则是这场泱泱瘟疫,开锅的米粮柴薪便足以让小门小户叫苦不迭,有何来的散碎银钱舞刀弄枪。

天灾似烈酒,燃世人的骨。疾病恰苦酒,痛黎民的心。世道如鸩酒,毒初出茅庐的不拘心性。

风流云散的少年少女各自饮了男欢女爱的甜酒,浅酌几杯倒也只是昏沉,大醉之后第二日定会头痛。

寒锋铺改名寒枫铺,成了酒肆,酒客中有些老店的熟客,自记得少女以前长刀映玉骨的气魄,上京也是大城,自然也没什么人敢造次。

只是年年岁岁,人心成见和大势所趋之下,哪里有完全的逍遥自在,大侠抽刀断瀑刀法卓绝,也得戳得中鱼才能饱餐一顿。

少女越发有了闺秀的气韵,草庐问药路漫漫,言辞间比同窗时分文静了不知几何。

疫情不息,寒枫铺的酒客也没什么借酒佯狂之辈,但人来人往免不得人多嘴杂,八方言语入耳恰如钝刀,恰如其分又无可奈何的磨平了每个少年人的棱角。

长安的少年摸爬滚打,没闯出名堂也没激起祸事,乡邻间偶有艳羡的目光,少年羞赧着听完夸耀回想着自己在帝都做牛做马的时节,只想怀中顷刻间一壶浊酒入腹。

天地浩大,人海嘈杂,每个人都是粒粒沙,人上永远有人,凡是比较起来,永远没有止境。

你真正在意的终究是身周十丈红尘,你真正入目的无非亲近数人。

活着,就是不凡。

悟出此句后,少年豁然。

再相见时,少年愕然。

数年里不算熟稔,但言谈也有图样可见,从前不过是心里感叹同桌也有不桀骜的一面,但眼前真正见到仔细描了眉眼的姑娘立在阳光下肌肤胜雪的样子,轻薄的夏日衣衫下身段也有了超出少女的风情。

这想必就是世人眼中的闺秀模样?但和印象里那个纵马饮酒的豪杰样貌弗如远甚。

说来也怪,柜下含匣的长刀冷厉,那时却敢逗弄。如今羞怯怯的温婉相貌,却生怕唐突。大抵木兰换了红妆见战友时,一众军中同僚也是如此心情。

正听说寒枫铺如今沽酒,结果已经改了卖花,寒枫变含风,连酒酿圆子也没得一碗,只余满庭芳。

闲聊间那个昔日凌厉的姑娘也正如铺子变迁,小有名气自有锋芒的寒锋铺,被世事打熬酝酿成贩酒的寒枫铺,再到如今人面桃花的含风铺。

很难想见那么疏朗的少女如今也是为容貌自虑自认普通的姑娘。

鬈发沿肩而落如乌檀,冰肌彻玉骨压过了花店的白芍药,描过的眉温婉如兰,双瞳里还映了两朵桃花。

立于满庭芳的姑娘却暗自惶急自己不过是攀附支架的普通菟丝子,听得少年皱眉。

在京攒下的散碎银两买了店里最盛的一盆白芍药,少年勉力调笑着,如今担心的已不再是铺下出鞘的长刀,而是自己言语冒犯了花间姑娘。

半身官皮的少年取下了腰刀,请同桌在鞘上画了这盆白芍药的绽得最好的一支。

“还要回京,花我便不取走了,给小爷好生将养,刀鞘我回头找裁缝铺拿银线好好把这一只芍药绣了,日后也好夸耀。”

含风铺日后卖什么,少年不知道,但铺里还欠了少年最盛的一盆芍药,有欠便有理由好相见。

那姑娘如今温婉,少年开口也不敢直率。

日后同僚问起,少年便笑意盈盈的夸耀,给我描银芍鞘的姑娘,人比白芍俏。

连收刀都有花香萦绕。

上一章 君青倩(后) 卿已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