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始（一）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入宫。”

溪水潺潺，潋滟镜光，柳叶拂面，阳春三月好光景。一姑娘蹲身在地，手拿枝条乱划溪畔湿泥，单看面色平静，语气无波，难察喜怒哀乐。她头绾垂鬟分肖髻，发顶簪两朵简约鲜丽的秋海棠，红丝带结束青丝坠于胸前，淡绿素裙飘飘，体态高挑清丽，气质纵显身份千金富贵，又凛然硬骨不输男子。

后方的青石板上坐了一少年，瞧着年纪与之相仿，皆芳华如玉。少年亦气度不凡，墨色长袍一袭，清贵儒雅，明眸皓齿。一竹一山，乍看甚是相配。他支颐，倒与少女神色相反，一副失落伤心之态：“早看出来了。”

少女噗嗤笑道：“该走的人毫无所谓，送别的人却闹上心了！”假意欢乐着，却见少年把头低垂，嘴角笑容也随之逐渐淡去。

空气凝结许久，只闻枝头麻雀鸣声婉转，徐徐微风过发梢。她最终无法忍受，败下场来，将手豪放一挥，喊道：“管他娘的呢！老娘是随表叔父满世界闯荡长大的，又征战寒场三年，区区一个九重宫廷，老娘怕它？”

少年没忍住，急忙捂脸憋笑，声音不自觉地沾染两分宠溺：“我说你个逗人精。皇宫怎能与沙场或外面的世界相提并论？那里是四方天，红墙围，有进无出。你天性洒脱，经不住丁点束缚，何况规矩森严、礼仪繁琐冗杂的皇宫？我只怕你难耐寂寞，吊死房梁。”

音未落，肩便被人狠狠拍了一掌，其力度不亚于倔驴踢人，疼得少年连连嘶声：“下手轻点，小心我一翻白眼，倒地不起，讹你十万两白银！”

少女一翻白眼：“还十万两，我给你十万两唾沫星子要不要啊？宁为剑下魂，不做冤死鬼懂不懂？再说，老娘在你眼里就那么脆弱不堪？”

少年噘嘴：“差不多吧……啊疼疼疼别拧别拧！我错了我错了。”少女松手，耳尖地捕捉到几字浅浅嘀咕，什么“凶死了”、“不得被皇帝毙了”之类。撂平常，她定要狠狠教训一顿，但这次假作未闻，毕竟——二人在一起嬉闹的最后一天，还是温柔些好，等到将来追忆，他也不只会吐槽她“假小子整天凶死了”。

明日，则为她入宫之日。而几十年时光白驹过隙，世事漫漫如流水，壮阔如海浪，少女在经历沧海桑田后才知道，她对他，原来是生命之初的一抹新芽，芳香，亘久，却永远埋葬在记忆深渊的最底层，只有生命临终才会倒出来，一嗅年少轻狂。

东方展露鱼肚白，温园靖装束完毕，闲坐闺房，趁等候时刻翻看留在家中并不携去的零散书卷。少顷，步声入耳，由远及近，她便撂书，高声唤道：“铃铛，可要走了？”

对方迟迟不作回应，片刻才至门外，挽起珠帘，露出一张秀净的瓜子脸：“小姐耳朵灵敏，大老远就听见奴婢来了。不过，奴婢前来，另有他事。”

“进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