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春的细雨带着一丝湿气飘飘洒洒地落下，落在树叶上的雨滴打着旋儿滚落下来，周围是苍翠欲滴的绿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雨帘中疾驰着，车内熟睡着的凌柒月一脸的疲态，但眉宇间透露着的那一股凌厉之色依旧掩盖不住，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她绝非池中之物。

　　蓦然间，“嘎吱”一声，马车猛地停了下来，一阵晃动让熟睡的凌柒月惊醒过来，环视四周后，她蹙起眉头十分不悦的开口：“连马车都驾不好，要你有何用！”

　　闻言，正握着缰绳的近侍九灵身体一颤，惶惶然道：“大人息怒，是属下失职。只是…这前面躺着一个人，马儿受了惊吓。”

　　听到九灵的话，凌柒月从马车的窗探出头去朝外面望去。果不其然，在雨帘中有一个男子，一脸惨白，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

　　“去看看人还活着没有，要是死了就拖到一边去，挡着道了。”凌柒月并无怜悯之心，语气中满是嫌弃的味道，说完后又将头缩了回去，闭目养神起来。

　　“是，属下这就去瞧瞧。”九灵应了一声，而后跳下马车慢慢靠近了躺在地上的男子。

　　那男子衣着华美，一张英俊而略显阴柔的脸庞上挂着病态般的苍白，眼皮微垂，嘴角处挂着血迹，整个人看上去狼狈极了。

　　九灵将手凑近那人的鼻尖，感受到了一丝呼出的热气，“咦？他还有呼吸？”九灵惊奇地说道。

　　“大人，他还没有死。”九灵连忙回禀道。

　　“可看得出是哪儿的人？”凌柒月问道。

　　九灵摇了摇头，“看他样子似是外乡人，衣衫华贵，想来对大人还有用处。”

　　“搬上来吧，让他跟我们一起走。”凌柒月淡淡的吩咐道，九灵应了一声，当即就将他给抬了进来。

　　马车一路颠簸，到了江南的居处时，那人始终未醒，凌柒月想着莫不是磕坏了脑子？转手就将他丢给了楼内的医女，出门办事去了。

　　于此同时，摄政王府内接待了一位朝中老臣，在各大权臣间还算说得上话的丞相——夏侯煜。

　　翻阅奏折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中更显清晰，楚浔虽不出声，但夏侯煜能清楚地瞧见楚浔的脸色在阅完奏折后蓦地笼上一层阴云。

　　“王爷，可是又出了什么大事？”夏侯煜着急心切地问道。

　　几步上前便瞧见那是东上城的太守上的折子，今年自七月后东境一带未有降雨，折上所奏便是东上城的庄稼无不因大旱枯死，百姓无余粮上供，更无法充饥。

　　然而楚浔却依稀记得上月朝廷已拨了赈灾款，那些银两足够为东上城的百姓提供食粮三月。

　　他将折子搁置在一旁，并未有任何批复，而下一封奏折则更让人担忧，北境边界常受敌国侵袭，且气候恶劣，将士年年死伤惨重，如今派出的军队被打得节节败退，退兵死守在了北上城。

　　半晌过后，楚浔扶额，脸色愈加不好，案上被搁置的奏折已摞了一小堆，各地今年报上的情况都不算好，但眼下最为要紧的则是派兵增援北境。

　　“王爷，北境之事实则另有隐情……”夏侯煜沉默良久才发了话。

　　“怎么说？”楚浔抬起头，目光诧然。

　　“北境领兵的将军谢辞在上一战中被敌人的一支毒箭射中了右臂，原本若是及时清理伤口便会无碍，但……”夏侯煜话到此处忽然顿住，不再讲下去。

　　“你在本王这儿无需多有顾忌，但说无妨。”

　　谢辞是他的亲信，也曾跟随他南征北战，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如此重要的人物，他绝不能让其出事。

　　“是。”夏侯煜应声，斟酌了一番，才开了口：“当时军营中缺少一味药材，条件又十分艰苦，无甚可用来包扎伤口，因而后来毒素蔓延，到了北上城时已然到了要截掉手臂的地步。”

　　闻言，楚浔心中陡然咯噔一下，谢将军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何能忍受自己的右臂被生生砍断？

　　“陛下可知晓此事？为何不派太医前去？！”他攥紧了拳头，重重地砸在案上，窒息般的威压霎时溢满了整间屋子。

　　“这是今早送来的密信中所写，传信那人浑身是伤，下官怀疑途中有人阻挠，便派人跟随他回去，却不想……出了城门二人便遇袭丢了命。”

　　楚浔眉头皱得更深，恐怕就连谢辞中箭一事也并非是他大意，而是有人一心想要他死。

　　待平了平心绪，他复问道：“可有查出什么来？”

　　“这…”夏侯煜显得有些踟躇，对上楚浔略带审视的目光，才磨叽叽地从袖中的暗袋里掏出一物。

　　楚浔接过，置于掌心间正要细看，却只一眼便脱口而出：“是凤尾针，针末饰以孔雀翎羽，中空针尖藏有毒液……”

　　“不过……”他忽然轻蔑一笑，眸光陡然暗沉下来，“丞相的意思是…此事是九幽楼的人所为？”

　　夏侯煜还未答话，楚浔反手将毒针送了出去，险险地擦过夏侯煜的衣袍，“噔”的一声扎在他身后两米外的锦帛绣画上。

　　夏侯煜的额间不一会儿就冒了冷汗，官袍内的里衣已湿漉漉地贴上他的脊背，他无心再去思量摄政王因何故动怒，只拱手回他：“下官不敢。”

　　见楚浔不答话，他知道他还缺一个不敢的理由，便无奈又自圆其说：“下官以为不可单凭这枚暗器下定论，九幽楼的暗卫庇佑我朝百姓已有五年，战死在沙场上的也有数千人，如此忠心又怎会对将军下死手？”

　　楚浔瞟了一眼身前这般局促不安的人，哼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看他的目光中都带了些鄙夷，“瞧瞧，一国丞相也会为了保全性命而说出这样违心的话来，可你怎知本王会就此事责难你？”

　　“北境因地势险峻，常年又风雪交加，因而成了最难守住的城池。数十年来西北赤凉国想尽法子要攻下安槐，却每回都在北境的风雪中无望而返，除却谢辞负伤一事，自然还有人暗中接引了赤凉人。”

　　楚浔说罢从书架上取出一张羊皮地图，朱红色圈画的最北边的一处区域就是北境，由北境边界赤凉河至北上城的路线七弯八绕，若无北境的地图恐怕就连本地人也摸不清该走哪条道。

　　然而怪就怪在北境是先帝最后开拓的疆域，这幅疆域图也是先帝亲手所绘，该是只此一份的，如今只有一种可能。

　　但比起要用怒火去平息此事，他更想摸清楚那人的目的，毕竟现下她这样的境遇本就做何事都讨不着好，再这般胡闹简直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王爷，谢将军那边…”夏侯煜出声提醒道。

　　“让他安心养伤，本王会派兵增援。”

　　“另外…”，楚浔不紧不慢地卷起地图，递了过去，“你遣人将这图送去九幽楼。问起什么来的话，你什么都不用说。”

　　“王爷的意思是…”夏侯煜带着几分疑虑问道：“借机敲打那凌氏？”

　　“并非此意，”楚浔说着眼角浮出一丝笑意，抬手顺着夏侯煜的目光往远处的书架上指了指，那其中一格中随意搁了一只未洗净的毛笔，他像是未捕到猎物却因扯下它一条尾巴而心满意足的捕食者，得意地展示自己的收获，“本王啊抓到了她的小尾巴。”

　　夏侯煜不明白那能说明什么，但楚浔清楚地记得三月前她来王府述职时，自己曾托她为攻打赤凉国绘制一条合适的路线，最好能避开那些险要的戈壁。

　　她也的确照做了，只是并没有让军队从北上城一路向北，而是自西北区域的卡普波莱河一路沿河北行，那地带人烟稀少，不至于打草惊蛇，因而最后军队顺利打入了赤凉内部。

　　唯一有问题的地方是那时凌柒月向他借了一支笔，他提笔蘸了朱砂调制的红墨，示意她只需要做点标记即可，然而她却私下里吩咐下人换了松烟墨。

　　他那时以为是她用不惯朱砂，也不甚在意标记是黑或红，直到今日发现那支笔时才惊觉图已不是原来那幅图，除去佩服她能将图仿的那样像，也为见过她偶然的疏漏而有几分欣喜。

　　夏侯煜立在原地，兀然眸光闪了闪，“哦对，下官年纪大了总记不住事，这又差点儿忘了件要事。”

　　“太后娘娘有意要让陛下立后，说这皇后最合适的人选当属凌氏女，但这凌氏如今只余下柒月姑娘，下官知晓她是王爷最得意的手下，若是进了宫对王爷来说也是不利啊。”

　　“陛下是何意？”楚浔早知此事，只是淡淡地问道。

　　夏侯煜一副颇为欣慰的模样讲道：“陛下是下官侍奉过的最勤政爱民的国君，太傅说陛下一心只有国家大事，况且也没到立后纳妃的年纪，陛下啊真是长大了，下官甚是……”

　　“陛下一贯最听苏太傅的话，”楚浔见他都快要老泪纵横，无情地灭了他的幻想，“大抵也只有年纪长了些，上月还兴致勃勃地央着本王同他斗蛐蛐儿。”

　　“这……”

　　“不过既然你也觉着她入宫对本王不利，不如你替本王上封折子，不管你写些什么，总之凌柒月不可进宫。”

　　楚浔说着丢给夏侯煜一卷无字竹简，摆了摆手示意他可退下。

　　夏侯煜硬着头皮应下了，尽管深知此事最后如何全凭太后的意思，不过踏出王府后他后知后觉，原来留下凌姑娘似乎也仅仅是属于摄政王的私心罢了，只是自己给了他一个别样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