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世再见

甄嬛在皇后下降中宫笺表时直接愣在原地，中宫笺表，相当于皇帝的诏书，是皇后统摄六宫特有的权利，一经发出圣旨亦不能轻易反驳。

浑浑噩噩地回到碎玉轩，殿内众人凝神屏气走路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崔槿汐一脸担忧地望向甄嬛，本以为这位主子靠着一张酷似纯元皇后的脸能得宠，结果刚得宠没几天就逼得合宫众怒。

这也就罢了，皇后娘娘一开始没想重罚，禁足三月又如何，只要皇上记得小主，自然是圣宠不衰，如今皇后只将小主禁足碎玉轩，也没提禁足到何时。

更令崔槿汐没想到的是，小主不过得宠了几天，竟然不服皇后娘娘的懿旨，还当众表现了出来，惹得皇后下降中宫笺表，只怕是眼下前朝后宫“莞贵人犯上不敬”的罪名都早已传遍了。

崔槿汐实在是高看甄嬛了，若是往常浸淫后宫多年的甄嬛，初受责罚她自然是面不改色，说不定还能欣然领受，再借此向皇上哭诉一番就过去了。

如今的甄嬛不过是刚入宫，自负于自己的才情容貌，一心扑在情爱上，又被六宫众人逼迫，表面功夫自然不到家。

流朱和小允子也是真心实意地担心自家主子，浣碧内心除了一丝担忧，反倒是幸灾乐祸，同样是甄府的小姐，凭什么我就只能给你当丫鬟，平日里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也该是体会体会别人磋磨打压的滋味了。

甄嬛一个人跪倚在床榻上，她实在是没想到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侍寝当日的话皇上肯定不会传出去，那话真计较起来会让臣子们觉得天子有宠妾灭妻之嫌，那问题就出在自己这边了，想到这，甄嬛也不由怀疑皇上会不会因为管教不善而迁怒于自己。

侍寝当日跟着自己的是流朱和槿汐，流朱虽大大咧咧但为人最忠心不过，槿汐自从来了碎玉轩也是一心一意服侍自己，看不出来有二心，难道是她们二人说漏嘴让浣碧知道了传了出去？可这对浣碧有什么好处？身为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浣碧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难不成浣碧也想做天子嫔御借此来陷害自己？

甄嬛越想越觉得嫌疑最大的是浣碧，可眼下的困局怎么解，中宫笺表一出，圣旨也不能轻易驳回，即便四郎有心解救，不仅要顾及皇后的颜面，更要给后宫一个合理的交待，自己至少要禁足半年。

禁足是小，若连累了父母则是大不孝，万一因此事失了四郎的欢心，这碎玉轩往后也形同冷宫，想到这，甄嬛就坐不下去了。

甄嬛将流朱和槿汐唤进来之后，二人跪在她面前也不叫起，流朱倒是没什么，槿汐心里只觉得小主应该是疑心她了。

“皇上赏汤泉宫浴当日是你二人跟小允子随我一起去的，侍寝当晚小允子在侧殿唯余你二人在内殿侍奉，本小主不知这话是谁传出去的”甄嬛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打量着崔槿汐，自己虽然相信槿汐，但也不能就此排除她的嫌疑。

殊不知，甄嬛的怀疑的目光让崔槿汐心寒，她与苏培盛是老乡，自小主入宫装病避宠后，除夕夜倚梅园祈福、御花园杏花春雨到如今盛宠六宫，时不时地为小主打探消息，平时更是忠心耿耿地侍奉着，主子受宠时也不过打赏一点金银，如今被罚问都不问就怀疑自己。

一旁的流朱急忙屈膝向前，“小姐，奴婢陪您一起长大，您也叮嘱过不可将侍寝当日的话传出去，奴婢自然是不会背叛您，奴婢发誓”，说着流朱就举起手来准备发誓。

甄嬛急忙拉住流朱的手“你与我一同长大，我自是信你”。

崔槿汐听完甄嬛的这句话更是扎心，这不就是不信任她嘛，但她没做过这事，无论如何小主也不能冤枉自己。

“你呢，槿汐？”甄嬛和流朱一起看着崔槿汐。

崔槿汐也不含糊，直接发誓“小主，奴婢虽无流朱与您一同长大的情分，但自跟随您以来，奴婢绝无二心，如若奴婢空中有半句假话，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甄嬛本就不怀疑崔槿汐，见状立马让崔槿汐起来，接着问道“浣碧可知晓此事？她最近可与外面的人有接触？”

甄嬛此话一出，崔槿汐知道甄嬛怀疑她二人将此事泄露给浣碧，浣碧将话传了出去，但她与流朱都未曾将此事告诉浣碧，甄嬛听到她二人的回答后也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情绪，吩咐她二人盯紧浣碧后就直接让她们退下了。

不说甄嬛这边乱成一团，皇上下朝后见小夏子焦急地站在乾清门，看见他后一路小跑地过来“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苏培盛听见这句话立马一脚踹上去，“什么皇上不好了，皇上好着呢”。

小夏子吓得也顾不上疼了，立马跪下“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

“好了，苏培盛，出什么事了快让他说”皇上一脸不耐烦地道。

小夏子颤颤巍巍地说道“启禀皇上，今早上六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后，莞贵人不知怎么的惹了众怒，皇后娘娘启中宫笺表，将莞贵人降为答应，禁足于碎玉轩，还命……”

“皇后还要莞贵人干什么”皇上一听皇后启中宫笺表对付莞贵人就怒了，直接吼道。

“皇后娘娘让莞贵人禁足期间抄女戒女则三百遍”小夏子头埋得更低了，生怕皇上一生气把自己打杀了。

苏培盛和一旁的侍卫随从见皇上发怒早就跪了一地。

皇上只觉得面上无光，侍卫们都是八旗子弟，皇后为争风吃醋启中宫浅表惩罚一个小小贵人，传出去让天下众人如何看他。

皇上也不说话，阴着一张脸快步走回养心殿，期间还派人去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未免有人随意攀扯，回到养心殿后胤禛还叫粘杆处的夏刈再去查一遍。

一刻钟后，皇上看摆在案上的两份折子，脸黑得像锅底一样，两份折子写得相差无几倒是没人敢糊弄他，他都可以预见明日早朝那群言官该如何聒噪了。

这事说来也不怪皇后，胤禛一心将甄嬛当做自己的爱妻转世，本以为其御下有几分手段，不曾想却将侍寝当日“自比夫妻”话语传了出去，他本就思念菀菀，加之颇喜欢甄氏的才情就觉得没什么，这下好了，前朝后宫都当朕宠妾灭妻，昏君一个了。

“苏培盛”

“奴才在，去将莞贵人、不，莞答应侍寝当日所有的人都查一遍”皇帝吩咐道。

“是”苏培盛悄悄退下去吩咐人去查。

胤禛吩咐完就直接开始批折子，午膳也不传，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消息传到寿康宫时太后刚喝完药，听完了竹息的话，只感叹了一句“罢了，哀家老了，不中用了，随他们去吧”也就不管了。

宜修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浅出了一口恶气，用完午膳就美美地入睡了，可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又看到她的弘晖去世的场景，小小的孩儿哪怕是烧得昏昏沉沉的，还努力地伸出手安慰自己“额娘，不哭，晖儿马上就好了，额娘不要哭”。

宜修挣扎着想要上前再抱抱自己的弘晖，可怎么也动不了。

在一旁守着的剪秋和染冬听见宜修小声的啜泣，立马上前掀开床幔，见宜修满脸泪痕叫着“晖儿，晖儿”。

剪秋和染冬相顾无言，二人都想起大阿哥的生辰就快到了，每年这个时候，娘娘都是这样。

“娘娘，娘娘，您醒醒”剪秋小声唤道。

宜修听到剪秋的声音骤然睁开眼睛，盯着床帐久久未回过神。

“娘娘，您先喝口水吧”剪秋扶着宜修起来，染冬服侍着宜修用了几口水。

“本宫无事，伺候本宫更衣吧”

宜修起身后直接去书房，拿出之前会弘晖作的画，画中的小人还是三岁的时候，软软的一团，玩累了就扑倒自己怀里额娘额娘的叫着，想到这宜修不禁笑了。

剪秋四人站在书房外也不敢随意进去打扰，眼见到晚膳时辰了，还是剪秋装着胆子敲门进来，“娘娘，要传膳了，您……”

“剪秋，你说本宫的弘晖要是长大了该是什么模样，是像本宫多一些还是像皇上多一些，应该是像皇上多一些吧，记得晖儿刚出生时一头小卷毛，姑母也说皇上出生时头发也是卷卷的”

“可是，本宫都快不记得弘晖长什么样了，只能盯着他的画像看，你说晖儿是不是怪本宫这个额娘不好，梦里晖儿都不让本宫抱他”宜修说着眼里便留下一行清泪。

剪秋实在不愿自家娘娘这般自苦“娘娘，您莫要伤心了，您这样大阿哥在天之灵也难安啊，想来大阿哥也是愿自己的额娘快乐地活着”。

宜修此时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她真的太想念自己的孩子了，两世为人都不能圆与弘晖的母子缘分。

书房门外胤禛静静地听着主仆二人的话和宜修的哭声，一群人跪在他的脚边，回想起那个孩子，除了遗憾更多的是愧疚，为数不多的两面还是那个孩子偷偷跑到花园中与自己见面，小小的人眼中满是对阿玛的孺慕之情，过了没多久孩子就去世了。

他自己也没想到菀菀当时初初有孕，百般不是，唯恐她的身体出问题就把府医全召过来，没想到自己的长子就这样葬送了性命。

第二日下朝后得到消息，还以为苏培盛在跟自己开玩笑，去到宜修院子里看到小小的人了无生气地躺在宜修怀里，旁边奴才跪了一地，愧疚无措一时间涌上来，后来再想起宜修当时看自己的眼神中大概是有滔天的恨意。

此后，宜修面对自己时全然一幅端庄大方的姿态，再没有刚嫁入王府时的娇羞，久而久之他就不愿再见宜修了，哪怕菀菀去了之后宜修做了继福晋，初一十五能不去他就不去。

想到此，胤禛抬手示意苏培盛，苏培盛立马喊道“皇上驾到”

里面的哭声戛然而止，不一会儿剪秋就搀扶着宜修走出来，胤禛注意到宜修不施粉黛的脸上微红的眼眶，因为泪水沾湿的睫毛，一身浅绿海棠宫装清雅秀美，皮肤也不似之前那般暗沉，洁白的脸庞带着哭过后的潮红，皇后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宜修早知道二人会有再见面的一天，压下心底的怒火与苦涩走上前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胤禛也不叫起，虽然想到弘晖内心有所愧疚，但他可是没忘这个女人今天做的事情让他丢了脸面，不过他也没打算罚宜修，无论如何先打压打压她的锐气才行。

剪秋见皇上不叫起，娘娘一直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心有不忍，娘娘身子本来就不好，现下怀着身孕更是受不得累，皇上好不容易来景仁宫一次，还是为莞贵人那个贱人出气的。

“皇后不打算跟朕解释下今天的事情吗？”皇上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也听不出来有什么变化，仿佛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