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莎

此时距离真正的严冬降临还很远，狂风刮过谷底与山顶，那些在猎人手底下活过一整年的黑色鸟类就都飞到南部去了。空气并不太寒冷，只让人觉得干燥，马上就会变得像此时的林中树叶那样鲜红又轻盈，飘向闪着金光的碧色天空。这样的好天气在雷恩沃特实在少见。

从我有记忆起，雷恩沃特总保留着它阴雨绵绵的个性。每场雨过后黑色的石壁与山岩间都会长满小花，梅丽尔妈妈说植物会让城墙被侵蚀的摇摇晃晃，而持续数十日的潮湿阴冷则更叫人难受。每到这时奥古斯特大人就会卧病不起——他是雷恩沃特的领主，也是这座用发黑岩石建成的城堡的主人和我的养父。我不大记得我是从哪里或何时被领养的了，至于生父母是谁更无从考证。

很久以前，我曾不止一次在帷幕后边听到侍女谈论他们，有的说他们只是农民，有的说他们是学士或堕落的教徒，其他人则说他们都是落魄但尊贵的年轻男女，骑士与公主，至于奥古斯特大人收养我不过因为我长得很好看，而且有一头和他一样的淡淡的金发。

“阿莱莎大小姐，大人让您把药水送过去。”

我回过头，塞西莉已经站在我身后了。她将那只盛放着药剂瓶的盘子塞进我手里，催促似的努了努嘴。

“我以为他好些了。”

“不，他还是咳个不停。”她摇摇头，毫不犹豫的否定了我的猜想，又补充了一句，“上帝保佑奥古斯特大人。”

我端着盘子离开了卧室。一只手指那样高的药剂瓶里装满了浑浊的绿色液体。每当奥古斯特大人病得厉害时都会服用这个，他并不希望别人进他的房间，因此尽管他有自己的仆人却仍需要我将药剂送过去才会安心喝下。我尽量不去想药水是用什么做成的，我曾亲眼看见药剂师切下壁虎的尾巴烧成灰放在瓶中。

离那个有着八扇窗户的大厅越近，鸦岩堡湿冷的本质就越发明显。我听见什么东西拖着风声飞过来，重重打在我的胳膊上。

“这很疼的！”我朝石头飞来的方向喊。它在我袖子上留下了一整块黑乎乎的污渍，被打到的地方痛的要命。

达伦讥讽的鬼脸出现在墙边。他是奥古斯特大人的儿子，亲生儿子，比我年长三岁。我猜他那个从马背上掉下去而早逝的母亲一定是个健壮的女人，要不然实在想不到为什么他会长得又高又壮，一张粉红色的脸略微发胖，缀着浅色雀斑，除了头发与眼睛的颜色，和他父亲一点也不像。

“你挡着我打鸟了，小杂种！”他恶狠狠的说，然后又像以为我被吓到了似的嘲弄的大笑起来。

我没有精力和游手好闲的小少爷争论，虽然修女们和我最亲近，但那些会打人的家伙——年轻护卫和铁匠的儿子可都向着达伦。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附近一只鸟也没有，我装作没听见他讲话，快步拐进塔楼。

高瘦老旧的门内传来微弱的咳嗽声。所有的窗户在去年都被钉上木板了，据说这样是为了防止肮脏的空气进来，但也同样导致房间里暗的可怕——即使现在是白天。奥古斯特大人躺在层层叠叠的柔软床单和羊毛斗篷之间，帷幔下垂，伸出一只手臂轻轻搁在边上。约克医生正坐在他身旁为他放血。医生对我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我将药剂放到一旁。我照做了，空出手揉了揉那只隐隐作痛的胳膊。

“我要开始了，大人。”

“尽快吧。请您不要顾忌太多，我的医生，无论如何我和我的家人都不会责怪您。”

约克医生用一把银色小刀划开了奥古斯特大人的静脉，我听见血流进金属器皿中。一束阳光从木板的缝隙中挤出来，照在贵族老爷那张柔和的有些女性化的脸上，我发现他比我记忆中更为苍白，而他的头发与胡须也比我的头发颜色要浅。

随着那道光线挪开，放血治疗结束了，约克医生简单的处理了伤口，他的额头上全是汗。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奥古斯特大人微笑着说，“阿莱莎，把约克医生带到威尔那儿，他会送他出城。”

我带医生走出塔楼，年轻的仆人就在外面等着他。

“你父亲没怎么变。不是说身体上，而是——”约克医生停顿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头，又指了指心脏。

我不知道应该道谢，或者表示认同，好在马车很快就走了。不在鸦岩堡作工生活的人并不知道我不是奥古斯特的亲生女儿。也许是因为我的外表有些像他，他们都以为我和达伦一样，是他的亡妻所生，而实际上那位不幸的夫人在我出生一年前就去世了。约克医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两座雕像后面，我回到塔楼那个阴暗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