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袁善见赶至长秋宫拜见完宣后,再推门进入司岄悬居所的时候,一位他意料之外的来客已经在司岄悬床前陪伴多时了。
他顿了顿焦急的脚步,拱手行礼。
袁善见三皇子。
三皇子端坐在床前,看着司岄悬惨白的脸色,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屋内的宫人都感觉到了此刻气氛的转变,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说话。良久后,三皇子起身面对袁善见,表情冷峻。
三皇子袁侍郎,屋外一叙。
不容袁善见拒绝,三皇子直接与他擦身而过,率先走到了室外。
袁善见看了看正躺着被侍女擦拭着手臂的司岄悬,也转身出去了。
屋外的两位郎君身高相差无几,袁善见稍稍高些,但三皇子的气势更加凌厉。
三皇子背对着袁善见,待袁善见走至身后时,“嘭”的一声闷响,三皇子忽然猛的扯着他的衣襟将袁善见抵在了屋外的墙上,屋内的宫人都被吓了一跳,又都不敢出来查看,唯恐打扰他们二人被降罪。
三皇子昭昭伤病至此,你与她日日相处便毫无察觉吗!
袁善见被他这一动作整懵了,脸上带着错愕与不解。
袁善见昭昭怎么了?
三皇子别叫她昭昭!
三皇子手上的劲头更用力了些,听到他如此称呼,三皇子的心中怒火越烧越旺,这是属于他的称呼,这是他与司岄悬为一家人的证明!
袁善见到底怎么了!
不自觉的,两个人的声音都不再克制隐忍。
三皇子蛇毒攻心,再也无法随军上阵了!
三皇子你可知这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袁善见愣住了,他喃喃道。
袁善见蛇毒?怎么可能,那日她说了是无毒的蛇……
闻言,三皇子缓缓松开了揪着袁善见衣襟的手,转身负手而立。
三皇子我知晓她心悦于你,愿意放手让昭昭与你定亲,也是为了遂她的心愿。
三皇子我曾以为家族背景雄厚,平日里人人夸赞的袁侍郎能够护她周全,没想到连此等小事袁公子都未曾上心对待。
三皇子若你无法护她安好,我不介意取而代之!
袁善见理了理衣衫,又恢复了往日从容的神情。
袁善见多谢三皇子关心吾妇,有与善见对峙的功夫,三皇子不如多管教管教五公主。
袁善见在下与岄悬既已定亲,便会担起身为人夫的责任,不必三皇子担忧。
袁善见也请三皇子殿下,注意分寸。
话毕,袁善见一礼,转身进了屋内。三皇子听到这话,带着怒意的表情一僵,眼底的落寞与懊悔又浮了上来。
他后悔,如若当初他少些犹豫,是否今日与她定亲的人会是自己?
他后悔,如果当时他少些顾虑大胆表明心意,是否今日众人该唤她三皇子妃?
他后悔,若是当年他留下了她,护住了小小的她,让她免去战场厮杀,成为无忧无虑的小女娘依傍在自己身边,是否结局会不同?
三皇子原本放松的手又一次收紧握成了拳,一番挣扎后,他还是甩袖而去了。
……
袁善见与医官和宫人了解过情况后,坐到了原本三皇子坐着的位置上,轻轻的将司岄悬冰凉的左手握在手中。
看着她一次次在自己面前受伤,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无力之感。
司岄悬阿父…阿母…阿狸、阿狸!凌不疑!不要!不要!
榻上的司岄悬双眼禁闭满头大汗,口中呢喃着,一副被梦魇魇住的模样。
袁善见没有说话,紧皱着眉头将她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靠在了自己脸上,神情担忧。
司岄悬不要!
司岄悬忽的睁开了眼,泪水从她的眼眶顺着太阳穴滑落下来。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迷茫的看了看屋顶,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袁善见。
袁善见醒了?医官就在外面熬药,我现在去请他进来。
说罢,他便要松手出去,却被司岄悬抓得紧紧的,不愿他离开。
袁善见转头,看见司岄悬一脸哀求的看着自己,泪水如泉涌一般不断落下,他也无法移动自己的脚步了,只好重新坐下替她掖了掖被子。
袁善见我不走,就在这守着你。
一旁的宫人会意,立刻出去把孙医官请了进来。
袁善见取了自己的手帕替司岄悬擦着泪,她就这么躺在榻上一直愣愣的盯着袁善见的脸,任他用帕子在自己的脸上轻柔擦拭。
又是一顿检查,孙医官松了口气。
“还有些发热,不过并无大碍,再休息片刻便能退烧。”
袁善见多谢医官。
孙医官行礼后便退出去继续配药熬药了,其他侍女也跟着退了出去,屋内一下子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袁善见睡吧,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他的手被司岄悬紧紧握着,他想走也走不掉。
司岄悬翻了个身,侧身盯着袁善见的脸不说话。
他都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司岄悬阿慎,我想听你唱歌。
听到这话,袁善见松了口气,浅笑着答应了。
袁善见好。
屋子里飘着一股中药的味道,司岄悬吸了吸鼻子,视线一直紧盯着袁善见,好似下一秒他就要消失不见了。
袁善见左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右手在他们相握着的手上轻拍着节奏,他轻哼着的曲子是司岄悬从未听过的,像是他自己作的曲。
袁善见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他想起二人初见,那是战场附近安生的村庄,她一袭红衣秀发高束还骑着骏马,飒爽英姿看着面前的稻田,眼中有柔情无限。
袁善见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她的有趣与特别,吸引着自己不断向她靠近,袁善见想起田家酒楼里,被火光映照的司岄悬,又想起府中赏梅宴,白雪红梅相衬的司岄悬。
袁善见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思绪又飘回到住在骅县附近那个别院里的日子。
司岄悬总是活蹦乱跳的,他总说她过于活跃,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内敛端庄。
袁善见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每当他这么说她的时候,没人在旁边,司岄悬就会握紧拳头故意作势要揍他,若是凌不疑或皇甫仪在旁边,她便会找他们二人告状。
袁善见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他想起那些与她无忧无虑的抚琴、摘茶,对赋的日子,想起每天晚上司岄悬睡前都会在自己屋内唱歌,唱的是宫中乐府的曲调,袁善见最爱听的是《子衿》。
袁善见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一曲唱罢,袁善见看向司岄悬,此刻她竟已睡着。
纤长的睫毛打下阴影,他现在看着觉得她眼下的青乌竟是如此严重,看来她平日里的睡眠并不好,这些司岄悬从未与袁善见说过。
大多时候她都表现的活泼傲娇,与她并不熟识的人遇见她定会认为她就是被皇室宠着的那种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袁善见爱怜的将她额前的头发理好,就静静的坐着盯着她安静的睡颜。
不施粉黛的小脸显得有些惨白,连唇色也不复之前的红润,她的呼吸逐渐平稳,袁善见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