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份孽缘

说起吴德这个老头，沈弋还是不得不感慨这段孽缘。

那天正赶上下雨，新生军训暂停了。沈弋便趁此去向辅导员提交了申请走读的材料。回来的路上看到路边的亭子的桌子上放着一本鲁迅的《故事新编》。这本书已经很破旧了，明显被仔仔细细地看过很多遍了，但又不是图书馆的书，可能是谁落在这的。

鲁迅对沈弋而言其实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作家。他当然知道鲁迅在文坛的地位，也不是没有在课下找来他的书看过。《呐喊》、《彷徨》，甚至是他的杂文集《华盖集》、《华盖续集》他都在初中时期就读过了。不过他那时还太小，鲁迅对他来说太过于晦涩了。小说只是看了个情节，散文杂文也只能说是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而已。这么多篇文章看下来，沈弋只觉得自己难以抑制的对鲁迅产生了反感。他在写什么，为什么他几乎被捧上了神坛，我为什么读不出老师所讲的那一套大理论？这样的问题一直萦绕在少年沈弋心头。于是乎，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他就再也没碰过鲁迅的作品。

沈弋本就不想回那个臭气熏天、乌烟瘴气的宿舍，又想到既然在此偶遇被自己打入“冷宫”的

作家作品那便也是一种缘分，便坐下读起书来。

于沥沥小雨中执书于校园一角，按照偶像剧中的情节，接下来应该出现一位白衣飘飘的美丽姑娘，与他一起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然后一起看星赏月步入爱的殿堂。可惜，生活不是偶像剧，不一定浪漫的爱情故事，但生活一定有如戏一般的抓马情节。

出现在沈弋眼前的，是一个身穿白色桑蚕丝太极服的枯瘦老头。他看上去早已年过古稀，个子极矮，也就一米五多一点点。老头的苍苍白发也已不剩几根，漏出了大片的粉色头皮。他的脸又黑又皱还布满了老人斑，看上去令人生畏。这个老头可以说和传统观念中的慈眉善目的老人形象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关。

他甚至让人一眼看过去就会轻易认为他很猥琐。

这要是个小姑娘可能早就被吓跑了，但沈弋不是黄花大闺女，他可不怕什么猥琐老头。况且，沈弋也清楚，能在大学里逛悠的老头，一般不是什么普通老头。

“小伙子对鲁迅感兴趣啊？”

好吧，这沙哑的嗓音给这老头丑陋的形象又加了一层。不过沈弋注意到老人的牙齿极白极齐。

“也只是停留在有兴趣了，不过里面的内容确实难懂。”

“能让你们这种小毛孩随便看懂的话，那他还能叫鲁迅吗？哼。”老人似是轻蔑一笑，这是的他的脸像早晨刚睡醒时被揉乱的被子一般皱了起来，脸上黑褐色的斑点都挤在了一起。“哎，现在的学生时一批不如一批了，鲁迅都没读过还来上什么大学，简直是笑话。”

老头的话不是很友善，但沈弋能听出来其中没有什么恶意。

“您说得也对，我们为了考试书确实读得少了些。但读书永远不怕晚，就怕不肯读。”

“说得到好听，你们总是能为自己不读书找出无数的借口。”

“总有不爱书之人，您也不能强求。我想您还是要注意身体，在雨里打太极小心着了凉。”

“哼，正常人会在雨里打太极？”

说罢，他一把夺了沈弋手里的书，连伞都没打就转身走了。

沈弋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头莫名其妙地数落了一通简直感觉莫名其妙。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对老头产生什么怨念。尽管他其貌不扬，但一看便知是个读书人，可能只是一个退休教授对现下年轻人不爱读书的唠叨罢了。

沈弋原本以为仅是一面之缘的老头，竟在他的现代文学课上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为期半个月的军训结束，沈弋也搬出了宿舍，住到了学校外面。可能是搬家过于劳累，使他睁眼时时针刚刚好直到把，于是他大学生涯的第一节课就完美的迟到了。等他收拾完然后一路风风火火跑到教室，已经八点二十五了。

沈弋本想从后门偷偷溜进去，可谁知后门竟然是锁着的。无奈，他只得老老实实从前门进去。可他刚一靠近前门，就听到了一个莫名熟悉的沙哑嗓音。随后，那个黑老头便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身穿黑色长袍，带了一副无框眼镜，倘若忽略掉那张丑陋的脸，俨然便是民国时期的教书先生。

老头发现了愣在门口的沈弋，定睛一看，显然也认出他来。

“沈先生，你来得好早。吴某人能见你一面可是莫大的荣幸啊。”

傻子都能听出其中的阴阳怪气。

“老师对不起，我有点特殊情况。”沈弋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真诚，直觉告诉他，还是少和这个老头纠缠为妙。

见老头没再说什么，他略微一鞠躬，跑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

“什么情况，他怎么知道我姓沈？”

坐在沈弋旁边的是个五大三粗的胖男生，他两军训时挨着，于是混得熟了些。

“刚刚点名来着，就差你。”武大山低头小声说道。

沈弋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

“这老头叫吴德，嘿嘿，好玩吧。”小胖子傻笑着跟沈弋分享这个老头的信息，“七十三了，退休以后咱们文学院花重金返聘回来的。我查了一下，成就确实高，不知道为什么来带大一了。”

沈弋看了一眼武大山递过来的百度百科，这个叫吴德的老头确实是现当代文学的杰出大家了，光发表的论文就占了好几页，更别说他自己写的书。

幸好那天没得罪他，沈弋松了一口气。

这节课虽然开头不顺，但之后也算是无波无澜地上完了。第一堂课，吴德教授没怎么讲书上的内容，倒是分享了不少文坛趣事，整个课堂倒是很轻松活跃。沈弋感觉这个老头和他第一次见时很不一样，他在课堂上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和蔼可亲。

结果好感还没持续多久，便被下课后他那单独谈话给磨灭干净了。

“第一天的第一节课就迟到，你的时间观念到底是谁给你养生成？沈弋同学我请你记住，不要以为大学的课堂就可以任你为所欲为。我的课，迟到三次便是红线，你若试过了这条红线，那便明年在来吧。还有……”

迟到虽是他的不对，但他也自认为自己的态度也算诚恳，不至于在被他这样训斥二十分钟，害得他下一节课也迟到了。况且，他还没计较几天前他所受到的无端指责。吴德的训斥引起了沈弋的不满，也彻底激起了他对他的逆反心理。

但沈弋对吴德的态度也一直很矛盾，一方面，他讨厌这个老头，另一方面，他喜欢他幽默诙谐、深入浅出的课堂。所以，沈弋打算就老老实实地不去招惹他，也省得自己麻烦。可惜的是，即使他再小心，也难以克服星期一的早八，于是乎，他轻易地用掉了第二次的机会。

沈弋又看了一眼表，八点五十一，以他的速度，绝对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