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篇15

齐月宾将一众奴仆打发了下去，只留了几人的贴身婢女在侧，霎时屋内静悄悄的。

年世兰闭着眼睛听见没了其他动静，才睁开了一只眼快速扫视着周遭。见没了外人，才由颂芝扶着坐起身来。

与此同时，年世兰感受到齐月宾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这目光似乎包含了许多，有探究有审视...不过更多的，好似一种怀念的情愫，颇有些汹涌的意味，一时间年世兰有些不敢直视这沉重的目光，只得微微瞥开眼。

冯若昭见此也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为了打破僵局，只得轻咳一声：“多谢庶福晋方才解围了。”

有了冯若昭的出言，屋子里的气氛又活络起来。

齐月宾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一般，从容移步至年世兰身侧坐下，语带关切：“我不过这段时日生了病不便去瞧你，看你怎么不似有孕之人的富态，反倒还见憔悴了？”

一番话让年世兰感受到了齐月宾的关怀，也似乎为她方才的失态找到了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却不知为何，年世兰心中仍旧存了一份疑。

直到齐月宾温热略潮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堪堪拉回她的思绪。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席卷了年世兰的身心，让她鼻头发酸，最后似嗔似泣地唤出了一句：“月宾姐姐——”

而在这巨大的愧疚与悔恨中，年世兰再次感受到了胤禛的狠绝。

他算计年世兰失了孩子，也算计年世兰和齐月宾决裂，还将年世兰骄纵到容不下旁人分毫...而在偌大的宫廷中，一个没有孩子也没有朋友的人，所倚靠所期盼的还剩下了什么？

唯剩君恩罢了。

可偏偏，这日祈夜盼阿君恩都是淬了毒的。一步步麻痹着年家，一点点蚕食着年世兰原本花团锦簇的人生。到最后也落得个众叛亲离，红颜薄命的下场...

虽说年家的覆灭与年羹尧骄傲自大脱不了干系，但年世兰个人的悲剧却多半是胤禛一步步引导的结果。

年世兰突然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旁观者，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又将“年世兰”的一生看了个遍。最后看着“自己”的身体伏在齐月宾肩头哀恸大哭，嘴里念着：“月宾姐姐，我——”

察觉“自己”想要将“我对不住你”几字脱口而出时，年世兰才猛然回魂。想要出口那句话被她硬生生咽下，还不慎咬破了舌尖，腥锈之感在嘴里蔓延开来，彻底唤回了她的理智。

于是她便渐渐止住了哭声，只是语气仍旧悲切，“我害怕...月宾姐姐，我怕护不住我腹中的孩儿可怎么办...”

齐月宾的肩膀微酸，人却未动分毫，由着年世兰哭泣发泄，末了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只能搂住年世兰叹道：“兰儿莫怕，王爷...”

齐月宾微垂首，避开众人目光眨了眨眼逼退心中突如其来的厌恶感，调整了一下呼吸才继续道：“王爷膝下子嗣稀薄，必定是时时挂怀孩子的，孩子有她阿玛挂念，额娘爱护，会是个有福气的，兰儿莫怕...莫怕。”

齐月宾的声音宛若山中月下细流，脉脉涓涓，极具安抚。加之话中又似暗示意味，年世兰思量一番，渐渐止住了抽噎。

从齐月宾怀中退出，年世兰顺手接过颂芝递来的手帕抹了把脸，看着齐月宾肩头被泪水打湿的一大片布料，颇有些窘迫：“月宾姐姐...”

齐月宾不甚在意，柔声笑笑：“瞧你这模样一会儿也不好出去，我让吉祥带你去里屋洗漱一下罢。”

面上泪痕犹在，粘腻感的确让年世兰有些不适，遂对齐月宾点点头又朝一旁的冯若昭笑了笑，任由颂芝扶着同吉祥一道去了里屋。

说来冯若昭也是个沉得住气的，见年世兰二人感情这般好，心中诧异，面上却未表。也不打扰二人，闷声瞧着。如今见年世兰离去，方才斟酌着开口：“庶福晋对侧福晋可真好。”

秋来风凉，屋外层层阴云堆积，昭示着一场雨将要来临。屋子里也随之暗了下来，让冯若昭有些瞧不清齐月宾的神色，只听得她道：“说起来侧福晋还比你我都小了些年岁。”

冯若昭一愣，未曾料到齐月宾这一句，以为齐月宾是在为年世兰的发泄解释，敲打她莫将方才情状泄露出去。

且不说冯若昭的性子便不是到处张扬的人，便是如今她投靠了年世兰，也没有将此事说出去的道理。但她也知晓齐月宾是为了年世兰着想，话便软了几分，应道：“妾身明白，侧福晋年纪小，又是头胎，身边没个有有经验的人，心中难免害怕，妾身...”

“若昭，谁又不是个可怜人呢。”

冯若昭的话未说完，齐月宾便打断了。

恰是时，雨水落下打在院中的树叶上，淅淅沥沥，水汽一下子就从屋外氤氲进屋内。冯若昭看着齐月宾站立窗边，目光幽远望向雨幕。

冯若昭剩下的客套话便堵在了喉头，喃喃重复着齐月宾的话：“谁又不是个可怜人呢...是啊，谁又不是个可怜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