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辛苦了

一路上姎姎倒是没什么异常，还是看着不同于京都的景色，舒展了眉头的忧虑。

但事情很快不对。到清县时，那里已经是尸首遍地，程始担心清县出了事，让萧元漪带着两个姑娘绕路先去骅县。他只身一人探查清县的情况。

萧元漪领着人走，一路上却发现许多珠宝物件，那些东西分明是她给三弟夫妇准备的，再往前走，萧元漪心口一凉，……尽是尸首，顺着血迹往前走，他们走到了一处破院子。乐嫣总觉得里面藏着人，在武婢的掩护下去查看，发现了在角落里蜷缩着的桑舜华。

乐嫣“三叔母，别怕，我们来了。”

桑舜华“少商…”

桑舜华衣衫灰扑扑的，脸上的失神久久不能散去，听见乐嫣的声音，缓缓抬起来，语气是那样无助：

桑舜华“她们都死了。为了保护我，全死在匪寇的刀下…”

萧元漪走了进来，扶起桑舜华，她总是坚定地让人心安。

萧元漪“娣妇别怕，我们既然来了，就不会让那些贼人得逞。死去的人，我会为他们办一场风光的葬礼，让他们家人后半生衣食无忧。”

萧元漪“对了，三弟呢？”

桑舜华“他，他去清县查看情况，我担心…”

萧元漪“不会的，将军已经去了清县，三弟自小运气好，绝不会遭横祸，娣妇，来擦擦脸，咱们得赶紧前往骅县，那些匪人不知道会不会卷土重来。”

桑舜华“嗯。”

稍作休息，一行人继续赶路，前路犹未可知，一定不好走，但这里却是怎么也留不得了。

马车上，桑舜华缓了劲，跟萧元漪诉说当时的境况，她全身发抖，气到模糊。

桑舜华“那些人不似寻常匪人，动作整齐，还有计划，所有的护卫拼命阻止他们，却被杀害…”

乐嫣“或许，那根本不是土匪。”

萧元漪“嫋嫋是指…”

乐嫣“我听凌少将军说，舅公吞的那笔军械流入了蜀中，而陛下正在西巡，保不齐就是蜀中那些人有二心。而三叔母您刚好撞到了他们，为了灭口才追杀你。”

萧元漪“嫋嫋说的话，大抵符合实情。只是凌将军向来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听闻他正在赶往清县，不知能否诛灭这些叛军。”

乐嫣“三叔母，您若是累，就先休息。”

桑舜华“嗯。”

姎姎听着他们的话，第一次见识到书本之外的东西。原来人命那样微浅，那样脆弱，原来世间如此不安宁，原来……她颤动睫毛，第一次觉得自己见识浅薄。

——

一路奔波，终于到了骅县，但这里已经成了座死城，尸野遍地，火焰吞噬了入目可见的建筑，乐嫣看着眼前宛如世界末日的场景，蓦地，大脑轰轰作响。

那些该被尘封的回忆，一下子倾涌而出。

她想起那日，小五气息奄奄躺在她的背上，对乐嫣说：“阿姊，我想吃白米饭。”

她又记起那位逃荒的大娘，连鞋都没有，脚被石子磨得皮开肉绽，乐嫣脱下自己的鞋给她，她连着跟乐嫣说了好几个谢谢。

还有，那日阴雨连绵，草原的蛮族闯入城中，肆意屠杀百姓，同样是尸骸成山，惨绝人寰。

她什么也做不了，无论是大唐公主李乐嫣，还是曲陵侯之女程少商，那些灾难活生生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发生，她却只能做个无法阻止的旁观者。

就在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尚且有一口气的小姑娘时，那伙人的残羽杀了过来，此时姎姎和桑舜华都下了马车，乐嫣和萧元漪默契地一人护着一个，乐嫣把姎姎拉在身后，萧元漪挡在桑舜华前面，让武婢去解决他们。

厮杀激烈，有个人看见柔柔弱弱的乐嫣和姎姎，趁其他人不备举剑砍向他们，青白的剑身泛着冷光，残阳如血，显出其茹毛饮血的本色。

乐嫣刚才捡了把剑，她推开姎姎，侧身一闪，躲过男人的剑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样淡然，淡然到下一瞬刀刃已经插进男人的身体。他本就受了重伤，被乐嫣一重创，直接一命呜呼，重重地倒下去。

刀割破了他的大动脉，一时间鲜血喷溅，有几滴滚烫的血点溅到乐嫣脸上，乐嫣觉得被灼痛，眸光颤动，似乎是不可置信。她低下头看自己的手——她，用这双手杀了人。

此时一个轰轰烈烈的队伍像远处赶来，帮着程家人杀光了剩下的叛军，乐嫣已经不能感知到那些了，她只记得那鲜血喷溅到脸上的滋味，滚烫，又腥臭。心却是凉透了。

忽然，有人叫她。

凌不疑“程四娘子。”

乐嫣“谁？”

乐嫣失魂落魄侧首望去，夕阳为她镀上一层金光，显得圣洁美好，脸上的血点像是朵朵绽放在寒冬的梅花，红艳逼人，玉白的脸是淡泊，眼角的一抹红却显得妖艳。此时此刻，乐嫣简直就像是书里的祸国妖姬！

凌不疑的心狠狠撞了一下胸口。

乐嫣没给他回答，他又问：

凌不疑“你没事吧？”

凌不疑下了马，走近端详她，没有受伤，但却似乎受到了惊吓。

乐嫣“我没事，我杀了他。”

葱削的玉指指向死相惨烈的人。

凌不疑“他该死，你做得对。”

乐嫣“是啊，他该死。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乐嫣说着，哽咽的眼里浮上层雾蒙蒙的水光。

乐嫣“可这些百姓何其无辜，没有人有权利剥夺他们活的权利。”

乐嫣“凌少将军，我今日，第一次深刻见识到你的辛苦。这些年在战场上看着生死离别，吃着旁人不能忍耐的苦……”

乐嫣“你辛苦了…”

少女忽然止不住泪水，滚滚泪珠涌了出来，她不为自己委屈，却为他。凌不疑想，她竟然为自己哭泣。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冷面将军一直没有忘记少女此时的模样，每每想到，他都会庆幸，幸好当时，他遇见了她。

幸好是她，亦只能是她。

——

谢谢宝子们送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