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熙熙攘攘的猫群如潮水般在大街小巷流动，市井街口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还未散去的眩晕感让西门晃了晃身子，他摊开手，那是少年人略显稚嫩的爪掌。
西门环顾四周，今天的眼宗似乎格外热闹，他侧耳倾听来来往往脚步轻急的猫民口中不约而同的谈论着一个话题“今年眼宗成年礼的庆典”
原来如此，这片幻境回到了西门成年的那一天。
过往悠远的回忆渐渐苏醒，他记起自己成年的那一天。战争的消息已经隐隐传开，所有猫的脸上都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晦暗，但他们仍笑着祝福成年的弟子，忙碌的宗师们不忘来参加成年庆典，有些勉强的笑容掩盖不住眼中的疲惫。
他独自一人坐在庆典角落，从今往后他的猫生将会翻开新的一页。然后一壶壶桃花酿下肚，他喝醉了，
不甚清醒的西门总觉得少了什么，有些无聊地摩挲着酒壶。突然想起，少了一个猫。
对，是瞳瞳，这么好的酒，也该让瞳瞳尝尝。
晕乎乎的西门左右手各拎一壶，怀里还揣了一壶，脚步轻快地像要飞起来一样。
他走入茫茫夜色，朝明睛跑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和瞳瞳一起喝。
彼时瞳瞳还在明睛认真训练，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西门，突然觉得他今天笑得明朗而又真心。
瞳瞳有时总觉得西门在瞒着自己什么，看似玩世不恭的处事态度总给猫一种不务正业的错觉，他总是笑得轻浮，导致瞳瞳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
可瞳瞳知道西门待自己也是真心，就好比现在抱着酒壶的西门站在他面前笑得像个小孩。
瞳瞳挠挠头：“我比你小两岁，还未成年，不能喝酒，而且喝酒也不利于练功，你可别上瘾了！”
一阵凉风吹了个满怀，西门的酒醒了一半，不知何时那灿烂的笑容隐于夜色，只留唇边那浅浅淡淡的微笑。
瞳瞳蓦地感觉西门又回到了从前，没来由的有些失落，于是补充道：“那…你等我两年！两年之后就可以了，不过我只喝一点点。”
西门眸底星光闪烁，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微微颔首，笑道：“好，等你。”
两年时光，不长不短。
山河破碎，故人对立，往昔的回忆成了无法愈合，时时刻刻灼烧着心灵的伤痕，他们也再无机会月下举杯对酌。
从回忆中抽离，西门慢慢地朝着明睛走去，与急匆匆往外跑的矮小身影相遇。
他一把抓住西门的衣角，瞪大眼睛问道：“你是过去的西门…？还是…现在的西门？”
熟悉的笑容在紫色眼眸的猫儿嘴角铺张开来：“宗主大人猜猜看。”
瞳瞳松开手，叹了口气，随即面露愠色：“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这里不是遗韵！是有猫操纵的幻境。”
“还不算笨。”西门满意的点点头：“你在这里困了几天了？这种程度的幻境困不住你啊。”
“当然是要找到失踪的猫民还有揪出始作俑者啊！”
“嘘，小声点，我们就将计就计吧。”
两猫在热闹的大街乱逛，准确来说是西门扯着瞳瞳在猫群中穿行。瞳瞳左顾右盼道：“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打破过几个不同的幻境，现在看来这个幻境你成年礼那天，也就是说这里你心中所想，你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是这里。”
西门停下脚步，松了手，他们站在人潮涌动处，秋分时节，落叶飘下带来了冷意，唯有橘黄色的灯笼悬与黑夜之中，灯火闪烁，带来些许暖意。瞳瞳看着那双深邃的预知瞳，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瞳瞳听到他的声音响起，恍神间心跳似乎也慢了几拍，周遭的喧嚣于此刻湮没无声。
他说，我想回到成年那天，与你，与同门的兄弟姐妹一起度过，所有人都好好的，没有那么多战乱与阴谋，没有隔阂与秘密，死亡也不会将我们分离。
这就是西门的愿望吗？
瞳瞳一时语凝噎，他突然想到，自己被冰封十年，那西门又是如何度过这段时光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被漆黑混沌吞噬，看着同门弟子一个个战死，看着他们还未流尽的血液与死不瞑目的痛苦。望着昔日故友眼中的憎恶，独自承受着所有的流言蜚语与恶语相向。
没有猫理解他的一意孤行，他就这样独自走过漫漫十年时光。
上天赐予了他让所有猫艳羡的预知瞳，却让他经历一次次失去，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在即将触碰到光明之时再毫不留情的收回。
可是站在自己眼前的西门，笑得还是那么风轻云淡，似乎他本就自光明诞生，如今也只有自己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多少。
瞳瞳并不是个善于表达情感的猫。
于是西门看见那高耸着的蝙蝠耳猛地抖了抖，蝙蝠耳的主人又是挠头又是跺脚。
最后，瞳瞳伸出手，狠狠地揉了揉西门的脑袋。
说是粗鲁也不为过，西门捂头笑着闪开：“你这是干嘛。”
“西门，我知道你比我聪明。”瞳瞳很认真很认真的开口道。
“有些事情你比我想的明白，可我知道我们都有一个信念就是守护眼宗。”
“所以，能不能别再一个猫扛下所有了？”
“你能不能等等我？”
西门抬头。
人们总说想哭的时候会抬头，可他不想哭，只是感到有些累。是那种经历了乱世的颠沛流离，看惯了生活的穷形尽相，风尘仆仆孑然一身的游子终于回到家时，发现故人如昨，炉火依旧温暖，酒香肆意弥漫，终于能卸下一切防备的累。
瞳瞳扯了扯他的衣角，惊觉仰着脸的西门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脆弱。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口中酝酿了半天愣是一个字没憋出来还涨红了脸。
西门瞥见他那副模样，噗嗤笑出了声。
瞳瞳的腮帮子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结实的拳头砸在西门肩上。
“都多大的猫了，好了不闹了。”西门吸吸鼻子，眼睛笑成了月牙，道：“我等你，不会食言。”
“所以我们怎么出去？”逛了半天后瞳瞳再次发问，他看到西门一直非常悠闲。
没有等到回答，西门走向街巷胡同的小角落里，这个地方很难被过路的猫注意，角落里站着一只猫，她似乎察觉到西门的视线，于是慢慢抬头。瞳瞳看到她也有着浅紫色的瞳孔。
“找到了”伴随着扇子展开的轻响，西门对着那姑娘笑着说。
在瞳瞳还未反应过来时，一阵天旋地转视线模糊，他迅速抽出武器防身，眼中韵光浮现，站稳后，发现自己回到了野黑林。
不远处的西门与那名少女对峙，西门随意拍拍身上的灰尘，依旧是那漫不经心的气质，那双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足以让任何一位情窦初开的女孩倾心。
造成一切麻烦的幕后黑手就在眼前，瞳瞳已经进入了作战状态，却被西门拦下。
那名少女与西门初入野黑林见到的是同一猫，她看上去似乎只有十六岁，眼中却毫无那属于少年该有的希望与生机。
她直直的盯着西门，问道：“你就是西门？那个背叛眼宗的上任宗主？”
瞳瞳一听忙开口解释，西门再次拦住他，点头肯定：“不知姑娘有何事。”
听到回答后，她晃了晃身子，死寂的眼眸中闪出一丝光芒，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四周响起，然后越来越大，渐渐化为魔物的嘶吼声。
是那些失踪的猫民。
“西 、门”那名少女一字一顿的说道，似乎要将这个名字狠狠地刻在心上：“我叫若初，还记得吗，我的哥哥是京剧猫，他是被你害死的。”
西门和瞳瞳都愣住了。
若初突然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是你！！是你让眼宗屈服于混沌！！你为什么还好好活着？！我的哥哥宁死都不肯屈服于混沌，为什么？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一切！哥哥他那么好！！为什么？！”
两猫被这尖叫声震得俱是一愣，瞳瞳再也按耐不住，他想要讲明真相。在眼宗净化后大多数猫都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可仍有信息闭塞的存在。
西门牢牢抓住了他，摇摇头。
瞳瞳疑惑的看着他时，蠢蠢欲动的魔物已经扑了上来，两猫十分默契，将后背交给对方。两位立于眼宗顶端的人物在决裂十年后再次有机会并肩作战，时间磨去青涩鲁莽，留下历经世间沧桑的沉稳坚定。
不消一刻钟时间，树林里的魔物尽数被净化。瞳瞳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地上，朝若初吼道：“杀死你哥哥的从来不是西门，是混沌！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与混沌为伍，将那些猫民的生命置之不顾，你哥哥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会怎么想？！”
若初猛地停下动作，她似乎很迷茫，那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她在口中喃喃道：“我哥哥呢？我哥哥呢？”
她突然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他们怎么都死了啊？那我怎么办啊？”
西门和瞳瞳面面相觑，瞳瞳问道：“她…该不会疯了吧。”
西门趁这空当绕到她背后，将韵力缓缓输入到她的背后。
野黑林里的结界渐渐破碎，迷雾退散，蓝丝绸般的星空重新展开在视线，天边明亮的星子如已逝之人的灵魂，在天边默默注视着自己无法放下之猫。
若初不哭了，她抬头问西门：“你知道离别之痛吗？”
西门苦笑了一声：“切肤之痛，大抵如此。”
她好像陷入到很久很久的回忆之中，像一个孩子小心翼翼捧起自己珍贵的玩具般诉说着那段回忆：“哥哥总说，京剧猫生来之责任就是守护天下黎民百姓，即使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我忘不掉他眼中那炽烈的光。”
于是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猫的生命啊总有一天会走到头，可京剧猫不会，这个头衔承载着一个个生命前仆后继无怨无悔只为护得浮生一隅的信念，它将会在每一个生命里延续，是永恒，亦是不朽。
“我要是细细想想他的话就好了。”若初笑了：“抱歉，哥哥。”
一阵韵光在她身上迸发，瞳瞳猛地跳起想要阻止：“不要-------！”
韵光将野黑林照得如白昼一般，一个个猫民在温暖的韵光中慢慢苏醒。
西门叹了口气。
“抱歉”他听到她这样说道。
西门好像在耀眼的光中看到了她与哥哥，他们牵着手重新团聚。
西门静静说道：“不用白费力气了。”
瞳瞳鼓起腮帮子转过头，他看上去很生气，但西门知道他在难过。
“你救得了她的躯体，救得了她已死的心吗？”
“这样也好，终于能团聚了。“西门晃着扇子，自言自语道。
瞳瞳好久没睡的这么安稳了。
距离上次野黑林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天，他和西门约定在今天为若初立一个衣冠冢。
他在若初的墓前放了一束花，默默缅怀着她与她的哥哥。
想起若初那天说的话，瞳瞳也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也会死去，会为眼宗死去。
但他从不畏惧，毕竟-------
西门站在不远处的桃花树下，满天飞舞的桃花洋洋洒洒，他拎起手中的酒壶，笑道：
“要来喝一杯吗，一醉方休千忧散。”
最后所有的话语经过时间的沉淀都氤氲在了那壶酒中。
作者谢谢观看。 “此生太山重，勿作鸿毛遗”选自苏轼《和陶咏三良》 其他诗句均属于随口胡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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