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秋风萧瑟的日子。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走上了这孤城的城墙。
他面容瘦弱苍白，但仍然没全掩盖住他原本的秀逸风姿，如果没受这数月的饥苦，他一定是位风华卓绝的如玉君子。
城墙上的因饥饿而困乏的士兵看到他来了，都打起精神，目光中也有了一丝亮光，众人都注视着他，仿佛他就是全城人的脊梁骨与希望。
他走到城墙边，神情沉重萧索，城墙壁，城墙下，遍布触目惊心的痕迹，人血凝固的暗红，烟与油混抹的焦黑，嵌进城墙的箭矢，等等等等。
这是五个月来全城皆兵，能用的方法全用上，拼尽全力抵御敌兵的留下的证见。
眺望城外，敌军营寨仍然驻扎着，带着一片死亡逼近的压迫感，外面的敌寇尚可继续死磕，但城里已经坚持不住了。
城里已经连鸟雀老鼠，树皮糠秕这些可怜见的难吃玩意儿都已经全部成了人们的腹中之物，还能以什么坚持？
而四面去请的援军，现在仍然是无一兵一马来援。除了逃难的朝廷发了个诏书赐封了自己一个高品虚职作为肯定，一个实际的支持都无。
他脸上挂着嘲讽神色，想了想自己这人生，当官本是为了百姓安乐，却因不想遵从这官官相护，权财交易的腐朽官场规则，被朝中党派孤立，又因劝谏君上，招致不喜，被贬入地方。
但他到了地方上，倒是感觉到了被认可的感觉，当地方官六年，中间还由一个前辈惜才提拔了一下官儿，所辖之地政治清平，官民和睦。可惜这世道乱起，治理得再好，也非世外桃源。
受皇帝信任的大将军叛乱，从边境杀到京城，竟一时无一人可抵挡者，一路势如破竹般攻城掠地，直到啃上了自己这地儿，才发现硬骨头咯到了牙。
如今他站在城头上，看着这苍凉狼藉，死伤相藉的大地，叹息着过了百年千年却还是如此，这世上人类仍旧是免不了厮杀，贪婪，恶念。
兴盛，衰亡，覆灭，一次次重复上演成王败寇，不过一场场规律性的交替轮回。
自己还用为了这个日渐式微的朝廷坚守吗？又怎么守？难道上演人食人，杀老弱妇孺而食的惨剧？更深的伤害自己守护过，交口称赞过自己是个大好官的百姓？
他回过头来，望着跟来的官员将领们，目光在每人脸上都停留了片刻，终于开口。
谛墟神主“我与诸君拼死守城，奈何数月过去，仍无一方来援，现今城中已弹尽粮绝，再坚持下去，也已无益，只是徒苦百姓也，为了城中的百姓或还有生还之机，我等今日，就降了吧。”
此言一出，周遭沸腾了一样，众人声音纷纷响了起来
妖：“不能降啊！”
妖“我等已坚守这么久，若降了，岂非还是失了气节与大义？下官宁可饿死，不愿降敌受辱！”
妖（一个武官嘶吼着）：“我等要死也不会窝囊的死，要死也是战死！”
他闻言，看向了那个武将爽朗的笑了起来：
谛墟神主：“好！一直都是由贼寇主攻，我等被动防守，今日不如反过来，就由我等放手一搏攻入逆贼的营寨，要死也是战死！”
城头众人齐声响应：
神侍“愿遵太守之令！”
是夜，城中还能拿兵器能走动路的全部官与兵出了城门，潜行攻击敌方营寨。
敌方梦游都梦不到他们竟敢跑出来袭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真让他们冲杀入了敌营之中，杀了一路的人仰马翻。但不敌敌众我寡，众人终是迎来了必定的结局，如他们所愿，轰轰烈烈，与敌军厮杀至死。
太守虽然为文官，且单薄到似乎一阵疾风都吹得动，但是他却是活到了最后的一个，以轻灵的身姿躲开了敌方蜂拥而上的乱砍，进到了一个敌军大将的营帐内，红了眼对着刚起来的敌将提剑便刺，大将慌忙拿东西抵挡，但是他的身手惊人的又轻又快，忽略摔过来的枕头直取要害，大将对这个身材单薄的文官，却升起了种无法拦下的惊慌。
就在太守快要将大将一剑穿喉时，外边的亲兵冲进来护主了，寡不敌众之下他被砍伤了肩膀，持不住剑自杀不得，被生擒。绳捆索绑着去见那个现已自封为王的大将军。
他横眉冷对地蔑视那个自封为王的将军，打算不理会他说的一切混账话，本就不过一死而已。
将军实在是说了好些没用的混账话，他一句都没往心里去，将军骂够了，就该斩他了，但在最后听到那个大将军下令：
神秘副角“把他推出去斩了吧，而此城竟敢阻本王脚步这么久，传令各军，进城后，将此城屠了，不要留一个活人，让后面的城池都见见阻拦本王的下场，以儆效尤！”
太守瞪着他，目呲欲裂，愤怒的目光几乎都要化作熊熊烈火将这个暴虐的将军灼烧成灰。
原来不管是继续死守，还是如今出城放手一搏因战而死，他作出这两个选择的任何一个，此城的百姓都不免灭顶之灾！
太守本来就要将自己丰厚的文学积淀化作一篇刚烈骂词喷薄而出，却强行冷静了下来。
他忽放肆的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周围没有一个人没在看他，他收声冷笑着对大将军道：
谛墟神主“付大将军，你可知现在贺朝还有残余的气数，要彻底消弭这气数，你能否成功本就尚在两可之间，要想真正称帝，哪怕将军只占半壁江山，你的气运也根本经不得消耗。”
谛墟神主（喟叹）“我本是看在我既然没有援军来援，想来贺朝怕是大势已去，我也不该硬抗这天命使然，本与下属商议投降，众官激愤，无奈何，在他们逼迫之下，便只得选以身殉国，以后青史留个好名声，没想到啊，没想到，大将军竟如此暴虐，竟下令覆灭一城百姓，若造下这无端杀业，生生的败坏自己的气运，天道好生，岂能眷顾扶助于你？大将军这是自取灭亡啊。”
其实他真正的判断是大将军虽然祸乱了半壁江山，但终会有能人来摆平，不可能真的称帝。但这，自然没必要说。
神秘副角（略略一惊）：“你是术修？”
谛墟神主（似笑非笑）：“不信的话，将军随便说个这军营里有的东西，我直接说得出它的所在。”
大将军两试之下，果然如他所言，不得不谨慎了起来。
他造反，本来也就没有抱着十成十成功的自信，贺朝毕竟还是有些积蕴的，现在没有人阻得动自己，未必再攻下去不会遇到其他难关，硬骨头不是眼前就立着一个吗？
太守说的半壁江山也正好说对他心思了，这是他自觉目前比较现实的追求，与贺朝皇帝各占半壁江山，就已经尚为不错。
但是他就算是个术修的人才，大将军还是对这个五个月来以无所不用其极的守城办法一次次打退了他军队的进攻，只能空望着城池恨得牙痒痒的硬骨头特别不顺眼，并不准备留他。
神秘副角（眯着眼睛）：“那先生你说，我这一腔怒气要怎么泄才是？”
谛墟神主（一脸坦然）"全城百姓皆因我等将官死命也要守气节，守忠贞，才被逼跟着守，而我又是这最高的官，所以此事乃本官之责，大将军要杀便冲本官一人来便是，我虽是术修，也知冤有头债有主，不会心怨将军。"
大将军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既可以让这口怒气既只在一个人身上出，又能以儆效尤。对他阴冷的笑了笑，对下属做了另外一个吩咐。
第二日，叛军进入了城中，把城中大部分百姓都赶到了一处场坝里，让他们一起围观他们的父母官。
此时被脱去了官服，只剩单薄小衣的太守被绑于一个立起的木架上，旁边地上放着一个大盆和一把短小的锋刃。
军士们对百姓们宣布了一个命令:这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要剜一片他身上的肉，丢在大盆里，只要是剜下了他的肉的，就免死，若最后能剜到他皮肉尽碎，只剩一副骨架还连着，那么全城都免死，如若不能，那么没有对他动刀的城中百姓，将被全部斩杀。
百姓们听到如此狠毒残酷的命令，都震惊得无以复加。这可是他们爱戴得视如恩公般的太守大人！众人都还记得太守来之前，来之后自己生活的大改观，而今竟然要让受他恩泽的他们，来为这么仁德爱民的官、根本没有任何罪的好官一人一刀，共同对他施用酷刑中数一数二恐怖的千刀万剐！
有男子悲愤的握紧了拳头，有女人抱住了孩子，低低哭泣起来。
他嘴被布条绑住，无法说话对众人作个什么表态，他阴冷的望了一眼正在不远处的大将军本人，就闭上眼睛，静静等待任何结果。
百姓，他还是相信他们会动手，毕竟为了活着，毕竟他们也会觉得自己是愿意为了百姓的性命受下一人一刀的吧。他也想着，要是实在他们下不了手，自己也可以叫神侍幻化成人，给自己第一刀。
开始，百姓都愣愣的僵立着，没有一个敢上前，时间久得大将军都有点不耐烦了，但终于，还是有一个人顶着众人对他万箭穿心的目光，走到了太守面前，他心慌不已地连着作揖，先哭诉苦衷他不想死，后恳求说知道太守大人是好官，一定也是愿意为全城百姓的性命承担下这千刀万剐，自己活出去后，一定为大人立位上香，年年供奉。太守只是闭着眼睛。
这个人一狠心，拿起刀子动了手，太守脸上现出了轻微的痛苦之色，但哼也没有哼一声。
一个人开了头，渐渐有其他的人抖抖索索的，也还是过来了，逐个在他身上动了刀子，太守始终闭着眼睛，努力不表现出有多么痛苦，为的是让众人就最好将他视作挂着的一堆肉，他怕女子和孩子下不了手。
这场百民行剐继续着。
又一个人来到了他身前，这次却是左胸传来了穿透性的剧痛，随之是全身的血与力量都在从那处飞速流走的失力感，这个人刺的是他心脏。
太守睁开了眼睛，看见面前是一个很年轻但负了伤，无法参加夜袭的小兵，此时正一脸哀痛欲绝的望着他，他朝小兵欣慰地笑了笑。
小兵丢了刀，嚎啕痛哭地抱住他的脚，伏跪在了他的身前。
一只白色和一只金色的鸟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盘旋在太守尸身的上空，凄凄哀鸣。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