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二）

“所以今天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他。”

手中的纸巾被攥成一团，捏在方雯的手心。

她无意识地僵直了身子，好半天才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混着疑惑不解：“你想说什么？”

苏音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从包里拿出了一份纸质文件，放在洗手台上。

方雯瞥了一眼，那是一份合同。

“打开看看，里面有你要的答案。”苏音音说。

指尖随着眼神挪动，方雯缓慢地拿起纸质合同，翻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指尖竟然在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想稳住心神，而在看到合同内容的一刹那，却再也无法冷静自持。

这是……

这是场赤裸裸的威逼利诱。而内容，竟然是有关于她。

合同上明晃晃地写着，苏音音解决方雯热搜的后续问题，张云雷与苏音音成为男女朋友关系，当事人不得违背约定。这分明是用方雯逼迫张云雷，可他竟然签字了。

方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苏音音，后者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淡淡地回视着。

“你……”方雯的嗓音艰涩，像是有小刀割裂声带，破碎了声线。她张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未待她组织语言，苏音音已经开口解释：“我逼他签了份合同，如你所见。”

提到合同，苏音音的高位姿态终于出现了裂痕。她竭尽全力地保持，但很显然，她还是做不到。

人是会入戏的，入戏太深，就走不出来了。她当了这么久的小助理，在那个人面前早就不是千金大小姐了。

自卑同爱一样会滴水穿石，更何况人的血肉之躯甚至比不得磐石，或许时间是医治的药，可它只抚平了爱情的苦痛，却不能弥补记忆中无数次卑微地示好，小心又疯狂地求爱所加注的豁口。

她爱上一个错误的人，而这代价太大了。

方雯用力地捏着文件的一角，捏得发皱。她听见苏音音落寞的声音传来：“方雯，我曾经很讨厌你，因为你抢走了本属于我的爱情。”

她抬头，见苏音音眼眶发红，但表情仍然克制：“我爱上他的时候，你甚至可能不认识他。那时候我想，如果爱情可以先来后到，就好了。”

“你知道爱情吗？方雯，”她没有看她，眼神空空地看着空气，里面有憧憬和怀念，仿佛在进行一场悄无声息的祭奠，“我从小到大什么也不缺，钱，权，我什么都有，除了爱和陪伴。张云雷可以给我，我知道他一定可以，他……”

苏音音伸手，虚空中一点，触及一片空，她闭了闭眼：“他太美好了。”

方雯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攥紧，狠狠地向下撕扯，疼痛欲裂。苏音音的话，她居然能够理解。如何能忘记，初见的青年，长身玉立，板直周正，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华。

他被很多人爱着，也值得被爱。

“所以你就用合同束缚他？”方雯沙哑着嗓子，默然一刻，摇摇头，“苏音音，你不该这样。”

“是啊……”苏音音遥遥望着远处，苦笑一声，“可你怎么会懂，爱一个人的疯狂。我很爱他……那么爱他……”

“我只是没想到，爱是无解的。”她黯然地看着虚空，“所以我离开了。我没有输给你，我只是输给了他。”

就像她舍不下张云雷，他也做不到爱上她。

和努力没关系，和运气没关系，和一切都没关系。爱是，你只要站在那里，就胜过了别人的日日夜夜，千言万语。

她的成长过程里没有爱，正因为缺少爱，连失去的过程都省了，因为没有得到过。

“其实现在想想，”苏音音仰起头，将眼泪收回眼眶，微笑道，“我还是要感谢这场失败的爱情，如果没有它，我也许一辈子也不知道追逐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不过试错成本太高，建议你还是别去尝试的好。”苏音音看向方雯，“张老师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他……别错过了。”

方雯抿嘴，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合同，最底下的“张云雷”三个字签得龙飞凤舞。她定定地看着，眼睛缓慢地眨了眨，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手心被捏得发白。

胸口发闷地疼，有些不能呼吸。

苏音音的话模糊地灌入耳中，却好像带着锐利的刺，剖开最柔软的地方，脑袋一阵阵发嗡。

原来她不是备胎。

原来她不是一厢情愿。

原来坦诚相待，是那么，那么困难的事情，如果不是苏音音，她再也没有看到真相的机会。

方雯听见自己的喃喃： “你怎么……”

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张云雷。

脑海中的记忆一篇篇倒退，回到了故事的断章。

他没有说么？那么多次，他都想开口坦白。

“我和苏音音是同事，清清白白。”

“等你来北京，我和你细说。”

“我们签了个合同，你想看，我可以给你。”

而她呢，她又回了什么？

“我喜欢你，可能现在也是，但以后不会了。”

“我只希望今后我们各不相干。”

她的张老师努力地向她跑过来，可她却一次次将他推开。他不是没有尝试，只是她从来不肯接受。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抑制不住地颤抖，艰难地呼吸。

方雯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低声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说了，我是为了他，”苏音音已经收拾好情绪，目光中的汹涌逐渐平息，“他的状态可能……不太好，我想，你是唯一能把他拉出来的人，如果可以的话。”

他的状态不太好……

方雯没心思再顾及爱或者不爱，她有些紧张地抬头，通红着眼眶追问：“他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瘦了这么多，为什么要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为什么明明就不舒服，却还是把工作排得满满当当。

张云雷，你想达到的目的，是什么？

苏音音不太想回答，沉默片刻，还是说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说——”

病房内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个人笑得讽然不羁。

“能治好的病，算什么大病呢。”

心病最难医。

方雯脑子里出现这么一句话。

而谈话到此，就该结束了。

苏音音没再多言，今天她来也不过就是将合同告知方雯罢了。她最近接触了些佛法，世间的一切都有自己的机缘造化。且看吧。

……

方佳左等右等，菜都上几道了，还没见方雯的人影。怕她出事，方佳起身去了洗手间找人。进来时，就见到方雯蹲在地上，对着份文件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场景。

她一惊，急忙上前扶她：“姐姐，你别吓我啊，怎么啦？”

方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是无声安静的，只有捂着胸口的手暴露出她的难过。

“怪我……”

“怪你什么呀？没人怪你，快起来。”

方雯哭着摇头：“他真的病了……佳佳……因为我病的……”

“谁啊到底？”方佳一头雾水，更着急了，“姐姐你先别急，到底怎么了？”

须臾，方雯缓过了些劲儿。她看着手里布满泪水，凌乱不堪的合同，下定决心似的，咬着唇给钟苗打了个电话。

几秒后，那头接起。

“苗儿，”方雯鼻音浓重，“能不能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