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

惴惴度过了半个下午，方雯带方佳去吃了个饭。那家餐厅是很正宗的北京菜系，方佳吃得很开心，方雯却有些食髓知味。

想到晚上三庆园的那场相声，她下意识地要退缩。

既然张云雷出现在麒麟剧社，难保就会在三庆园。小半个下午的时间她在脑海里描摹了很多个重逢的场景，偶然的，刻意的，甚至是戏剧性的。

但台上台下，实在有太多无法言明的情绪和记忆，洪水般汹涌，让她难以招架。

要如何描述呢，当初的满心欢喜，怦然心动，希冀却不敢光明正大搬上台面的喜欢。因为回忆太浓重，所以甚至没有进入，只是站在那个地方，无数遐思、遗憾，失之交臂，爱而不得……这些纷繁的感触一股脑地就会袭来，然后擒住她的喉头。

她不是不敢见张云雷，只是不敢面对过去那个纯粹而充满希望与美好的自己。

可是……

扭过头，方佳的兴奋劲儿余味犹存。

她实在不忍。

验了票，时隔数月，再次踏足这个园子，方雯恍惚地颇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坐定，她望着远处的戏台，微微抬起手，手指在虚空中摸了一下，像是想抓住什么，又像是只捞到一场空。

很快，董九力上了台。

他使的还是歪唱太平歌词。

而不同的是，这次和他一起上来的却是张云雷。

台下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快门咔嚓咔嚓的晃人，掌声雷动，如同一场盛典即将展出。

尽管方雯有所预料，见张云雷出来时，还是没忍住，有些惊讶地微张开嘴。

她们坐在后排，场子其实不大，和专场没得比。方雯就这样不近不远地瞧着他，那个人一身银色长身大褂，折扇撑桌，歪头时的神态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模样，少年般张洋恣意，却又老成地泰然自若。

张云雷鞠了躬，很快入了戏。

方雯出神地瞧着，他的声音，董九力的声音，观众的笑声叫好声一齐混入耳中，有些遥远。

很奇怪，他们之间分明至多不过数米的距离，而她安安分分地坐在这，却好像已经与他隔着一个天地，其中是茫茫人海，是回不去的两颗心。

莫名地，她觉得感伤，不自知地垂下眼皮。

事情走到这一步，要怪谁呢？

喜欢着张云雷的苏音音，喜欢着苏音音的张云雷，还是横插一脚被当做备胎的她自己。

很多时候她情愿用阴差阳错四个字聊以自慰，而现在发现一切因缘际会其实不过是命中注定。你看，从前他们纠缠不清，两败俱伤，而现在他们是形同陌路的角儿和路人，不也过得很好么。

可能被强加的缘分，注定不得善终吧。

她应该是想清楚了，但现在却更觉得难过。

倘若当初的自己不动了真心，不痴心妄想，或许也不至于走到遍体鳞伤这一环了。

……也许吧？

回过神时，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返场。方佳不知道她和张云雷的纠葛，聚精会神地看着，很是投入的模样。

方雯调了个姿势坐好，打算好好听一听。

今天的返场好像与惯例不同，张云雷调试好麦克风，没叫包子上台来，自己先斟酌着开了口。

他手撑着的折扇立在桌上，笔直的。

“我知道最近大家在关心什么，所以也想借这个机会，咱们说明一下，”张云雷难得地抿了抿唇，仿佛在脑中构思如何表述，“我最近工作安排很满，连轴转，嗯……可能身体不是很好。”

地下的小姑娘坐不住了，一句又一句“注意身体”“保重身体”砸向台上的人。

张云雷挑起眉，抬了抬手示意安静。等大家无声之后才续道：“但是呢，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所以你们别担心。”

方雯仰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张云雷的大褂还是一两年前做的，因为瘦了很多，所以穿起来已经有些坠余和皱褶。

是累瘦的么？她想。

方雯这才发现原来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不说猜测他的想法，连他哪句话是真是假也分辨不出来。或者说，张云雷他从来没有和她分享这些，不是吗？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的情绪同她共享，这段感情里他们何其不对等。

台下有人呼喊：“多吃点东西！”

张云雷一顿，笑着说好。

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有说服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捧上一颗真心，再把自己的秘密悉数告知。

然而，他眉宇间转瞬即逝的迟疑没有骗过她的眼睛。

方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的自己竟然细心到了这种程度，像台人形放大镜。

她只是感觉不对劲，只是想弄清奇怪的源头。

或许……

她快找到了。

方雯皱眉，瞧着台上言笑晏晏的那个人，他把着折扇虚虚一点，眼波流转，嘴里正唱到“大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