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演出结束后，照例是庆功宴，师兄弟们都在，推杯换盏，聊天笑谈，气氛热络得饶是张云雷困倦无比，也不想扫大家的兴半途离席。

杨九郎坐在他身边，满怀心事地已经自顾自灌下两大杯酒，演出结束的时候钟苗给了他方雯的联系方式。他也准备和她聊两句，没想到还没旁敲侧击，这姑娘就直接说：“找个时间，我和他谈一谈，把事情谈清楚对谁都好。”

其实他联系钟苗时是不抱有成功的希望的，他一个外人想要插手方雯和他搭档之间的事情，按理说并不合适。就算成功，让自家搭档知道了，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份。

只是他不忍心。

他和张云雷搭档七年，比很多人都要了解他。以前演出效果不好，师兄弟个个都挨师父骂，好多人要么骂骂咧咧地说不干了，要么哼哼唧唧委屈，只有张云雷，永远是不显山不露水，哪里错就去改，哪里不好就查，他好像不会抱怨，也不知道委屈。很多时候杨九郎很佩服他，这种佩服是一种远观的欣赏和亲切的倾慕。

但那个叫方雯的女人几乎打破了他对张云雷的所有滤镜。

那个人狼狈的一面，失魂落魄的一面，难堪痛苦的一面暴露在空气里，甚至没有力气再去伪装。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张云雷和他说，爱这东西是宁缺毋滥。彼时他和老婆正吵架，还是张云雷劝的和。

而现在，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句话归还回去。

你必须承认，有的人放不下自己的宁缺毋滥。

可失而复得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迹。

觥筹交错间，头顶明晃晃的灯莫名刺眼，头脑昏昏沉沉的发晕，杨九郎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转向了旁边低头看手机的人。

张云雷正在回复王慧的消息，工作安排一多，她恨不得每天打三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回完了消息，眼角瞥见身边的人正扭身盯着自己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若无其事地抬手抽了一张纸，张云雷往杨九郎脸上一摁，“有话就说。”

杨九郎被戳中心事般地瞪起小眼，支支吾吾几声：“是有话说……但……”

一桌人聊得正酣，也不知道谁开了个玩笑，满堂哄笑声，声音盖住了杨九郎的嗫嚅。

张云雷似笑非笑：“你要换搭档？”

“不是！”杨九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字却像长了刺，溢出喉咙时划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我，联系了……”

张云雷还在低头等他捋平舌头。

杨九郎放低声音：“联系了，方雯。”

气氛霎时间变得凝固，张云雷一顿，缓慢地撩起眼皮，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面上一抹暗淡的愠色，显然是觉得他手伸得太长。

杨九郎呼吸一停，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我觉得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角儿，一刀两断总好过放不下啊。人化妆师不也劝了么，得向前看。”

“方雯跟我说，她想和你谈谈，把事情说清楚。”

二人之间的冷清仿佛不属于这个热闹的包间，面前的人周身仿佛泛着冷气，再往里，是浓烈的疲惫倦意。

“什么时候。”张云雷点了支烟，烟雾缭绕中，有些分辨不出自己的声音。

过两天就是周末，早说早好。杨九郎这么想着，索性把方雯的联系方式又转给了他，一边操作着手机一边道：“后天吧。”

后天是周六，两个人都有时间。

……

周五，方雯难得撸袖子做饭。自打回来她就犯了懒病，不是点外卖就是赖着方妈妈做饭投喂，最多承包洗碗以表孝敬。

下班回来见竟然艳阳高照，心情都变得好了不少，干脆就拐去了超市，买了些菜。

之前在北京练出的一手厨艺，现在倒退了个干净。她拨弄着两颗青菜，回忆着具体步骤。

方妈妈回家，见满厨房烟火气，不免惊奇道：“今天怎么了这是？还下厨房了。”

方雯：……

“我不能下厨房是怎么着？”

方妈妈已然不信任她拙劣的厨艺，站在一旁观望半天，不是嫌弃她不会切菜就是唠叨油盐的量没控制好，方雯好端端的晴朗心情现在乌云密布。

“妈你能不能出去，”她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把方妈妈往外推，“你再唠叨咱今晚真没菜吃了。”

方妈妈半推半就地走出厨房，没过两分钟又回来：“你大姨介绍了个小伙子，情况我都了解过了，我觉得人还不错的。”

方雯无奈：“上一段相亲才过多久啊，又来。”

“那不是黄了嘛。”方妈妈比她还无奈，“你说你这也认识不少，一个也没挑上，我都不知道是你要求太高还是别人要求太高，搞得我见你姨都不好意思了。”

方雯心道我看你不仅没有不好意思，还巴不得多见几面多认识几个小伙子噢。

面上却从善如流：“这次又是哪天见面呀？”

方妈妈立刻多云转晴：“周六，他周六有空。”

周六啊，方雯皱皱眉头。

转头道：“改天吧，周六我有事。”

方妈妈不乐意，认定方雯是想敷衍了事：“你能有什么事啊，成天除了上班就窝在家，也没见你去交朋友。”

“是真有事儿，”方雯叹了一声，“要去见个人。”

“谁啊？”

方雯想了想：“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