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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子

东宫女孩绝不认输

叛军的声音将我的呼喊淹没,李酽已冲入东宫。

  双手被绑,我只能用匕首从别扭的角度割绳子,慌乱中割伤了手腕。我看着触目惊心的血一愣,第一反应是这兆头不太好,然后差点疼哭了。

  禁军像蛰伏在夜色中的影子忽然出现,向着东宫悄然涌来。我眼睁睁看见出入东宫的宫门合上,将余下叛军生生阻隔,只放李酽和先头部队进入,该来的还是来了。

  短暂的安静之后便是躁动,肃杀在晚风中酝酿,东宫内响起喊杀声,里面开战了。冷兵器发出尖锐的碰撞声,清冷的夜里让人脊背发凉。

  被阻隔在外的叛军试图破门而入,却是徒劳。

  朱门传来响动,里面有人想开门,仍是徒劳。

  所有厮杀都被锁在东宫,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四周忽然多了许多火把,裴照和便宜爹迎着火光从远处向我奔来,我本来挺高兴的,如果不是看到另一边同样向我奔来的李承邺的话。

  我以为李酽带来的就是叛军全部,结果李承邺身后还有黑压压一群,他俩到底养了多少兵?

  而且信息是有多不对等才能导致李酽带队来救李承邺,李承邺又带另一队来解救李酽???

  两边势力同时向我靠近,双方距离相当,短跑胜负难分,于是李承邺不跑了,一挥手便有无数弓箭手向我爹和裴照瞄准,但他俩面不改色,毕竟有遁甲护体。于是李承邺又一挥手,所有箭头都指向了我。

  我 R ??????????

  这是怎么样的刺猬魔咒???

  便宜爹怂了,裴照还算有良心,也没有继续靠近。

  李承邺上前一把揪起我,他和李酽提溜我都跟提溜小鸡仔似的。我真是倒了血霉,李酽见我没派上用场把我甩路边,李承邺又接着来,这就是赵大傻口中人尽其用的正确示范。

  李承邺带来的兵力和被阻隔在东宫外的叛军融汇,声势更加浩大。东宫内的厮杀还在继续,李承邺把剑架我脖子上,“赵统领,让里面停下来!”

  便宜爹黑着脸,我理解他职责在身不能轻易妥协。赵大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焦急地看着我,冲便宜爹喊了声:“爹!”

  便宜爹示意裴照,裴照看起来不情愿,但还是向埋伏在东宫里的人发出信号。一支窜天猴锐鸣着窜上天,在夜空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烟花,

  森严肃穆中,两方势力对峙,我和李承邺一齐抬头望天,烟花转瞬即逝。我又与他四目相对,余烬映入他的眸中,明明灭灭如星子一般,让我想起李酽。

  真是浪漫的时刻啊,如果不是脖子上还架着剑的话。

  信号一出,门内的厮杀果然平息。

  大门缓缓打开,李酽幸存现身时,我脖子上的剑轻了些。李承邺恨不得弃剑跑过去,但理智让他放不下我这个人质。

  李酽伤得不轻,在几个死士的围护下蹒跚踱出东宫,我踮脚望去,里面除了全副武装的伏兵就是遍地伏尸,东宫之大竟无一处净地。

  夜宴一汇合,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李承邺用剑在我脖子上一划,痛得我直往后仰,还是被割伤。

  “殿下!”李酽应该是想替我求情,但现在李承邺说了算,他作为夫管严叫唤了声就没表示了。

  便宜爹忙道:“殿下!小女柔弱多病,请殿下高抬贵手!”

  李承邺蔑笑:“我以为赵统领将女儿许我,正是盼我这般疼惜她。还是我该像翊王一样,直接下手来得痛快?只可惜众目睽睽,杀了她也嫁祸不到翊王头上去。赵统领一女二许,到头来落得两头生怨,如今又三许荣王,不知荣王是否像我和翊王一样懂得怜香惜玉。”

  便宜爹被怼得胡须都直了,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看得出李承邺对于我爹一女许两家很有怨气,我若是旁人,恐怕也会瞧不起这种看似左右巴结的伎俩。

  脖子上的剑又逼近了,我哀求地看向李酽,伸出受伤的手悄悄拉他袖子,怎么可怜怎么来,试图唤起他的怜惜之情。

李酽蹙眉盯着剑刃,再看我,不做声。

  ......mmp他是弯的不吃这套......

  我瞪眼,你gay你牛逼!

  李承邺把我架在前方开路,逼得便宜爹再三退让,裴照退了几步不退了,劝李承邺束手就擒,没准陛下还能从轻发落。

  搬出皇帝这尊大佛后,李承邺沉默了。

  此时他们被禁军包围,李承邺带了不少兵来,但和禁军数量相比没搞头。四周燃起更多火把,连绵成火海照亮整个皇宫,火海和箭阵将我们逼迫在渐渐缩小的包围圈里。

  李承邺在我耳边讽刺道:“赵小姐,你说若我以你的性命做要挟,让令尊退兵,他会肯吗?”

  我叹了口气,我爹有自己的责任在,如果他妥协,皇帝不会让我们家好过。而且,我舍不得把他逼到那个地步。

  我劝道:“没用的,就算我爹肯,裴照也不肯。禁军是陛下的羽翼,他怎会放心让一人独揽,我爹是统领,裴照也有自己的部众,他不会放你们离开。”

  李承邺被说服了,缓缓放开架我脖子上的剑,我正松了口气,就听他自嘲道:“父皇左右平衡,终究还是防住了我。”

  我一句“woc”没出口就被推到李酽身边,李承邺带兵直接突围,李酽接住我,我俩心情复杂地对视一眼,然后李酽提溜着我跟上节奏一起突围!

  啊啊啊啊啊啊刀剑无眼啊啊啊啊啊啊!!!!!

  不止刀剑,禁军里有弓箭手放箭,好几次都擦着我的衣角飞过!!!李酽又一次地帮我躲过利箭,我的心情那是相当复杂!!!

  赵大傻那个弱鸡在对面蹦啊蹦的干着急,挥袖大喊:“停!停!不许放箭!”

  赵大傻没啥动员力,还是便宜爹甩了弓箭手一耳刮子,箭阵才退下。

  我不用变刺猬了,但这样一来夜宴就占了优势,一路势如破竹差点冲出重围。

  不过便宜爹和裴照打配合,四面包抄滴水不漏,叛军死伤惨重,夜宴的体力渐渐跟不上,别说他们,就连我都累了。

  我TM心累!!!

  毕竟活着最重要,袖子还藏着李酽送我的匕首,我思考着用它捅李承邺会不会不厚道,捅李酽有点下不去手,但李承邺勉强阔以......md做人好难!

  李承邺大概预料到了脱身无望,借助我这个人质的优势砍杀出一条血路,我捏着袖子里的小剑剑愣了,这不是出宫的方向啊喂!

  我随他们一路逃到养心殿外的长梯下,李承邺遥望养心殿有些失神,李酽为他格挡下一击,两人早已伤痕累累,惨烈得不像样。

  叛军死伤无数,只剩下夜宴还在顽抗,到最后夜宴也停下反抗,禁军亦停止进攻,所有人都望着养心殿缓缓走出来的人。

  我不是故意要咒夜宴be,但这场景真的好熟悉,不用我动手,他们怕是要交待在这儿了!

  走出来的是李老五。

  还有李承玟。

  ......还有李承玟???

  我瞪圆了眼睛,李承玟见到我也神色一凛。

  李承邺弃剑说:“我要见父皇。”

  李老五站在阴沉的夜里,养心殿的光亮从他身后照来,被连绵的火把衬得暗淡无光。鉴于他演技优秀,我分不清他眼中的悲痛是真是假,“父皇不愿见你。”

  李承邺大笑起来,凄厉喊道:“父皇,父皇你出来看看啊!你不满意自己栽培的儿子吗?!是我不够凉薄,还是不够狠毒?!”

  “你教我的我都做到了!是你就给我野心让我去争去抢,如今我争到了你又想收回吗?!你看看三弟和五弟,像不像当初的我?!而我,我也像大哥一样被你厌弃了吗?!”

  “大哥死了,是你嫌他敦善罚他去西境,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嫡长子!不是我!众皇子中你只怀疑我,你为何如此偏心!从小到大你都偏心!你可曾真正了解过我!你没有!你只是不停地逼我,逼我事事要强,事事如你所愿!如今我都做到了!今夜宫中盛况,父皇你出来看看啊!”

  “大哥出使西境,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怎会放过大好机会!父皇英明,你猜中了,我有满盘计划置大哥于死地,就像我有满盘计划弑君夺位!”

  所有人都被这言论吓哑巴了,他悲怆喊道,“可惜我错过了时机,大哥若真死在我手里,我才做配做你的儿子!兄弟阋墙,父子参商,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李承邺仰天大笑。

李老五面相凶恶,难以置信道:“二哥,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是你害死了大哥吗?”

  李承邺大笑完,冷傲地瞟了李老五一眼,继续高喊:“父皇!你可知大哥真正的死因?!”

  李老五眉心一紧,遣人捉拿李承邺,李酽挥剑挡下。李承邺把我推出去挡刀,李酽有良心,又把我拉回来。

  李酽伤重,颤巍巍道:“翊王如此心急,莫不是怕真相大白?”

  李老五脸上青白交接,怒道:“诡辩之辞!”

  眼看双方又要交战,李承玟制止道:“五弟莫急,等候父皇发落。”

  幸好李承玟在,不然打起来我最惨,李老五不care我的死活,巴不得我死于乱刀。

  养心殿内缓缓走出一人,我顺着殿前长梯看去,皇帝站在长梯尽头,俯瞰众生般望着我们,背后自带养心殿光环。

  这就是予生予杀的天子帝王。

  皇帝在内侍监的扶从下走下长梯,李老五和李承玟自动身居低位让出位置。

  皇帝的目光停留在李承邺身上,“曾经,朕最看重承稷,后来便是你,可你还是令朕失望了。”

  李承邺凄然摇头,“若不是被算计得措手不及,我便有胜算,我胜了,你就不会失望了。父皇是天子,天子也不能永寿,我们的存在不就是为了更替吗?你养我,教我,我胜了才是你最大的成就!”

  他笑道,“可我终究斗不过你啊父皇!五弟本该今日流放出京,却原来是你的圈套,趁我为他送行之际骗得李酽进宫,逼我起兵。我知道你在查找豢养私兵的营地,可早在高家支使城外百姓挖出铜钱时,我就已将私兵分而藏之,你一直找不到,苦于没有证据,便以李酽逼我露马脚,再将我们一网打尽,此计实是妙哉!”

  皇帝绷着脸不喜不怒。

  “父皇,高显送回的画像你仔细看了吗?上面的人是当初我送回上京的俘虏吗?明明不是你为什么说是?我早知高显调换画像诬陷我!你为何不遂了他的心愿,反正你一直都怀疑我不是吗?”

  李老五和李承玟怔忪地望着皇帝,望着他们的老爹。

  “你早已认定了凶手是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安抚我,以便一步步诱我出洞,将我们一网打尽!”

  皇帝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李承邺,事到如今李承邺已经没有撒谎的必要,他终于正面思考李承邺的冤屈,眉眼低沉问道,“真的不是你?”

  李承邺冷笑,脸上的血迹很好地衬托了他的凄惨,他在穷途末路之际没有走流程自刎,因为他确实冤。

  皇帝问:“是谁?”

  李承邺看向四周围了一圈的禁军,皇帝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便宜爹和裴照略犹豫,但不得不照做。

  皇帝又示意李承玟和李老五,他们也乖乖退开,但不愿走太远。

  我怂着肩也想退,李酽一把揪住我,“赵小姐,再帮我最后一回吧。”

  我擦,人质真是命苦!

  养心殿前只剩我、夜宴和皇帝四人,小女子到底何德何能卷进皇家纷争?!

  夜宴被除了兵器,我刚想说我袖子里还有把匕首,皇帝已经继续先太子的话题,问李承邺凶手是谁。

  李承邺悠悠道:“我说,父皇便信么?”

  我觉得他好墨迹!

  相比之下李酽很干脆,直接往我袖子一撸,取出匕首向皇帝刺去!

  我顿时吓破胆,他知道我藏着匕首?!把我留在身边是信任我不会捅他,还是一早就计划把我当移动军械库???!!!

  我内心脏话连篇,眼看李酽就要行刺成功,反转突如其来,李老五对夜宴恨之深责之切,早就防着他来这招,立刻提剑冲过来护驾。

  最后,皇帝躲避之下受了轻伤,李酽却被李老五刺了个对穿。我惊恐大叫,耳边传来李承邺悲痛欲绝的声音。

  “李酽!”

  禁军再度围上来,李承玟紧随李老五之后,皇帝镇定自若,又挥手让禁军退下,但这次没有让李老五和李承玟退下。

  我整个人发懵,李酽就这样倒下,李承邺将他搂在怀中,绝望地呼喊,“李酽,李酽。”

  李酽呕出一口血,哀叹:“终究,还是败了。”

  李承邺恸然泪下,只是道,“李酽......”

  “殿下......”李酽眼中蓄满泪水,又呕出一口血,叹道,“殿下莫要愁苦,从小我就不愿见你愁苦。陛下苛责于你,李承稷总压你一头,那时我就见不得你这般模样。我想着,我要守着你,护着你,纵使恶贯满盈,天怒人怨,惟愿你好,只要你好。”

  李酽的血流了一地,李承邺在血泊中抱着他,伤痕累累,鲜血满衣,“我明白,我都明白。”

  我鼻子一酸,依稀想起李承邺说,从小到大,李酽是唯一回护他的人。

  李酽的目光扫过我,再看向李承邺时变得那样悲怆,“原以为,天下有一人明白我所念所求便是大幸,不敢再多奢求。可其实这些年来我是怕你明白,又怕你不明白,如今临了倒是什么都不怕了,只怕留你一人孤苦,世间再无人伴你左右。”

  李酽已气若游丝,无力回天,“殿下,殿下......”他悲叹着,“来世,我们不要再做......帝王家的兄弟......”

  最后一句说完,已然气绝,毫无生气地倒在李承邺怀中。

他的血浸到我脚边,吓得我直掉眼泪,李承玟将我拉到身边,轻轻给我抹眼泪。我抬头,他也红了眼眶。

  李承邺恸然大哭,皇帝背过身去,李老五也别开脸,终是没有人忍心打扰。

  良久,李承邺沙哑道,“父皇,你可知大哥被谁所害?”

  皇帝回身望着他,一如帝王的威严森冷:“说。”

  李承邺怨毒地看了眼李老五,向着皇帝似是哀鸣,“父皇,你从来偏心,以前是大哥,现在是五弟,为何你从来不肯偏疼我一点?哪怕一点?”

  皇帝默了一瞬,沉声道,“你只知朕对你事事苛责,却想过没有,那是因为朕对你寄予厚望。你非嫡非长,生母早逝无外戚撑腰,如今的地位全靠你争就能得来吗?”

  李承邺淡漠地笑了,似是不相信这话,又无力深究,冷冷道:“大哥就是被你偏疼的五弟所害。”

  李老五猛然大怒:“二哥,你怎能......”

  皇帝打断道:“证据。”

  李承邺大笑,像个鲜血淋淋的疯子,“证据?我当然有证据!我将派去西境追查的人全数召回,高显百般阻挠,正是怕证据送回上京,毁了五弟这枚经营多年的棋子!”

  李老五懵在原地,“父皇,这是污蔑!”

  李承邺厉声道:“你将大哥之死强加于我才是污蔑,我确有计划出手,只是晚了你一步。”

  李老五怒道:“证据呢,你拿出证据来!”

  李承邺抱着李酽的尸体,静静地说:“我派李酽出城接应西境归来的人,证据由他保管,只有他知道在哪儿,所以,你杀了他。”

  无论这是污蔑还是真话,都听起来有理有据,像是真话。皇帝看向李老五的眼神审慎而疑虑,冷漠而阴森。

  李老五慌了神,突然间睚眦欲裂,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指着李承邺:“二哥,你好狠的心!”

  李承邺的目光全都倾注在李酽身上,露出些许柔情,“从小我就是受人厌嫌的,你们有生母,有养母,只因生母去时我已懂事,宫中妃嫔嫌我养不亲,便都不肯收养我,皇后更是嫌我生母出身低微,从未正眼看我。我一个人照顾自己,父皇少有几次夸过我懂事,更多的是对我诸多苛刻。从小到大,只有一人处处维护我,为我说话,替我出头。”

  “大哥是先皇后嫡子,行事总要高我一头,群臣也无人瞧得上我,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封王,封太子,从来只有他一人陪我。”李承邺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飘去了远处,“他怕我孤苦,我也怕他寂寞,这回,该我去陪他了。”

  皇帝岿然不动,我们想制止却为时已晚,他执起李酽身旁的匕首刎颈,血溅当场。

颈间的血融入地上血泊,他抱着李酽死去,乌发在风中飞扬。

  晚风凄凉,吹拂着他惨淡的结局。

  我埋首在李承玟胸前,不敢哭出声。

  身后,李老五叫了两声二哥,第一声是真真切切的悲痛,第二声是难以言喻的怨恨,“二哥......二哥!你好狠的心!”

  头顶传来李承玟的叹息,我也叹息。

  李承邺死了,死前给生性多疑的皇帝上了一课。他埋下一粒种子,无论真假,只要这粒种子发芽,便会长成他希望的模样。

  皇帝走到李承邺身旁,久久凝视着他的尸身,最终老泪纵横,可李承邺看不到他为他哭的样子了。

  李承邺跪坐在地勾着头,膝上躺着李酽,他们像连在一起的石像,只有乌发凌乱狂舞,露出颊边干涸凝固的血迹。

  孤苦寂寞的二人在夜风中纹丝不动,此刻是他们的结束,也是他们的永远。

  良久过后,皇帝移开婆娑的视线,阴森的目光缓缓转向李承邺口中被他“偏疼”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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