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翌日一早，沈念早早地梳洗打扮好，向沈老夫人所在的怡情轩走去。

东院相较于西院偏僻了些，需得绕过梅林，穿过几个回廊方可到。

沈念在怡情轩门前站定，抬头看了眼黑梨木匾，这沈老夫人生于小门小户，好面子，总喜欢靠些外物显示自己的文雅。

甫一进去，打眼就瞧见正中罗汉床上，歪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面部松弛已然失去从前风韵，但仍不死心地涂着厚重的脂粉，抹着夺目的口脂，穿着水红的立领袄子。

往日待字闺中，沈念还觉得沈老夫人独具性情，可做了皇后后，再回过头来看她，只能用不伦不类来形容。

左右两旁分别站着二夫人万翠蓉和三夫人徐婉芸，一个丰腴娇媚，一个温婉柔情，二人身旁依偎着沈菱沈瑶。

沈念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一地行礼见过。

万翠蓉“小五这大病初愈，倒是有了些变化”。

万翠蓉惊讶之色不掩，直直说道

被她这么一提醒，数道目光皆打在了正中央的沈念身上。

平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土包子，不是穿金戴银，就是穿红着绿。今日却一改往日花哨，着一身素净的淡黄绣花袄裙，尚带稚气的脸上略施脂粉，明眸善睐颇具灵动之态。

沈念佯装乖顺地垂下了眉睫，掩去眸中的冷冽，生母难产而逝，父兄常年远征，这教育她的机会自然落到了二房三房头上。

她从小受的教育便是金银珠宝彰显大家之气，二房三房一面置办素色衣裙，一面暗中引导沈念喜好繁复，免得落下话头。

父兄曾想法子纠正，但在二房三房的熏陶下，如何肯听这常年不在自己身边陪伴的父兄的话，以至于每每父兄回府都会寻各种金灿灿的物什逗她开心。

只不过那些俗色衣裳她昨日便让诗情画意压了箱底，她的好婶婶们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屋内片刻寂静，只有炭火迸溅火花的噼啪声。

只静静站着的徐婉芸暗暗发笑，这二房打得一手好算盘，这是借力打力，等着沈老夫人收拾沈小五呢。

昨日便听闻沈念逐了个丫鬟出去，又杖责了不尽责的大夫，给散乱的东院掀了不小的波澜，这自然有人坐不住，她也懒得在此时横插一脚，总归有人要说话。

沈家老夫人“哪里来的变化，平白给我们沈家丢脸”。

上座的沈老夫人低声怒斥

见近前的身影挺直着腰板，丝毫不受影响，蓦地重叠上沈老太爷原配那端庄尊贵的模样，忍不住坐起身来，端起了老夫人的架子，拔高了音量道

沈家老夫人“还不给我跪下！”

这老太太发了话，二房三房自然喜闻乐见。

唯沈念神色淡淡，抬眸对上了沈老夫人略带污浊的眼睛，粉唇一开一合

沈念“小五不知何错之有”。

爹和哥哥不在，这屋子里的人时不时拿她做筏子，若放在从前，她或许会乖乖听训，如今可不会平白让她们扣了帽子。

没镇住平日里呆若木鸡的小丫头，不仅沈老夫人愣住了，连着其余的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见老夫人片刻失语，万翠蓉熟练地接过了话头

万翠蓉“我说小五啊，这平京传遍了，总归是有损大房声誉”。

万翠蓉“老夫人也是为了你着想，可别闹小孩子脾气，也该找个时间向熠王赔礼道歉”。

徐婉芸“是啊小五，婶子们知道你倾慕熠王，但还是该听你二婶的”

徐婉芸恰时地煽了风点了火。

沈念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替自己考虑，明里暗里又与大房撇开了关系，眸色冷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了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沈念“二婶这话叫让人误会，小五可从未说过倾慕熠王，再者说熠王超群绝伦，岂是小五能攀得上的？”

不等徐婉芸开口，沈念侧身看向还在看戏的沈菱，不疾不徐地开口问道

沈念“那日大姐可是与我在一起？”

沈菱冷哼了一声，“自然”，就算沈念告发，老夫人也断不会信她。

沈念“那这就奇怪了，小五久居深闺，如何算得熠王那时就会出现在桥上？”

前世沈念想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如今想来或许就是落水那日，二房就已经和熠王勾结在一起。

沈念“莫不是二叔亲自下了帖......”

沈念话还未说完，就被万翠蓉高声打断

万翠蓉“五丫头！熠王只是来取字画，何来下帖之说”。

沈菱沈瑶是闺阁小姐，自然不懂沈念这话为何意。更不用说小门小户的沈老夫人，只晓得后院这一方天地。

但万翠蓉和徐婉芸，跟在沈明沈义身边那么久，不会不懂官场之事。

这天家的眼线会不会混在这下人里面，也未尝可知。如今太子已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这时候给皇子下帖，不是合谋也要被认定为合谋。

她们自然是怕的，特别是万翠蓉，万万没料到惹火烧身，沈念不过几句言语，便给二房安了个谋逆之心。

不等她们反应，正中的清丽沈念悠悠地开了口

沈念“二婶莫生气，小五听婶婶们的，改日就去登门道歉，说清楚来龙去脉”。

只怕自己的这两位婶婶不敢冒险，毕竟沈家如今势头正盛，若是被有心人抓了错处，这日后免不了吃些苦头。

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吃了亏，万翠蓉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但也只能打碎牙肚里吞，快步上前握住了沈念的手

万翠蓉“婶子方才一时情急思虑不周，小五待字闺中，怎么能抛头露面”。

徐婉芸“小五你身子将好，还是好好养身子”

恐殃及池鱼，徐婉芸不得已出言相劝。

沈老夫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觉身上疲乏，惫懒地开口道

沈家老夫人“既无事了，便退下吧，一群人吵得我头疼”。

听此沈念抽回了自己的手，面上挂着浅笑，朝众人服身道

沈念“小五退下了”。

转身利落地出了怡情轩，冷风拂面而过，扫去了乌烟瘴气。

诗情正等得焦急，见沈念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这才松了口气，忙将白狐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待主仆二人远去，怡情轩里的人也走了出来。

沈瑶和沈菱去了书院习课，只余万翠蓉和徐婉芸二人在。

徐婉芸“这落水后的小五真让人陌生啊”。

徐婉芸缓步走着，身侧万翠蓉脸色微沉的模样，没逃过她的眼，到底是在一个草包手里了吃了亏，这今后少不了对付大房。 万翠蓉瞥了眼身侧的温婉身影，眉眼柔和，做足了不争不抢的样子，不提沈念那小蹄子还好，一提只觉心口一闷，语气有些不善

万翠蓉“一个丫头，还能反了天不成？”

二人就大房的事上，算得上同心，毕竟借着大房的光，自家女儿也能嫁个好人家，前提是沈念断不能抢了风头，所以谁下绊子，彼此虽心知肚明也当做没看见。

徐婉芸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后，万翠蓉暗沉的脸上逐渐出现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