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问就是我盯上学校那些正鼓着花苞的枇杷树了，正文走起。
丘枫镇有户人家，院子里有棵枇杷树，那户主人很喜欢靠着那棵枇杷树，或埋怨，或哭诉，或思念，或或静静地看灰色调的叶背……
一
“唐晓翼，我们种棵树吧。”年幼的墨小侠总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这一次，他盯上了他家的后花园。确实，只有一面白墙真的很死板，更何况，墨小侠是个不喜欢空白的孩子。
“省省你的脑细胞吧，知道种树有多难吗 ？”这是唐晓翼，总会装出一副老者风范，将墨小侠打回原形。虽然背地里都会去尝试，偶尔弄得狼狈了些，但看到对方发出惊叹，像蚕第一次品尝到桑叶般兴奋，便打心里高兴，将伤口默默遮住。
唐晓翼想起惨遭毒手的那两棵万年青，谁没事将洗洁精和洗衣液混合往植物上倒啊？！
“多多，晓翼，来吃点枇杷吧。”墨母端着盘子，喊两个不怎么令人省心的娃子补充点水分，毕竟在太阳底下晒半天了。“妈妈你看，我捉到阳光了。”多多扑进妈妈怀里，确实，墨母感受到暖暖的。
“喏。”唐晓翼递去一颗剥好皮的枇杷，多多慌忙接住，往嘴里一塞，一个字，酸。眉头紧皱，夸张地“呸”了几声，就差把字写脸上。望着盘子里水灵灵的，似玛瑙珠的枇杷，顿时没了食欲，可怜兮兮地趴在桌上。墨母无奈，起身去拿白砂糖。
唐晓翼注视着墨小侠的一举一动，默默地挑了个发软的果子。“尝尝这个。”“不吃，太酸了。”说话间，又低头看蚂蚁去了。
唐晓翼暗自叹了口气，独自吃了起来。其实这口感不错，多汁，就有点酸。嘴里的种子被当做子弹，落在了白墙脚下。
二
说来也不得不佩服那颗种子的顽强劲，明明只能享受半天的阳光（种子发芽不需要阳光），却长了有二三十厘米高。这把墨小侠高兴的，恨不得告诉全世界。
小苗非常瘦小，刚发芽那会儿，连子叶都难以托起，差点以为这是棵草。
“唐晓翼，唐晓翼，你看，我家后院里长了棵树。”墨小侠拽着唐晓翼的袖子，丝毫不在意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唐晓翼这么一跑，脸色有点发白，支着身体，正剧烈地喘气。“没事吧？”记忆中的少年总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呢？
唐晓翼摆摆手，“拜托，我好不容易逃回来，这么想把我送回去？”
“没有没有。”多多头摇得像拨浪鼓，这几天可想死他了，没有了唐晓翼，干什么都没兴趣。
双方都有一肚子话，但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梗在喉咙里，又咽了回去。墨多多抓紧唐晓翼有点发凉的手，捂着手心，将头靠在其的肩膀上，就盯着这株小苗，什么也不说。
恍恍惚惚，墨小侠竟觉得唐晓翼与这株意外的相似。因为生错了时间，生错了地点，不然也不至于这么瘦削。但大家都在努力活着，为着不知名的目标勇敢前行。
“唐晓翼，我喜欢你。”暖暖的阳光陪伴了他们一整个下午，在太阳的温柔乡里，多多终于坚持不住，睡着了，抛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
唐晓翼注视这个幼稚鬼，目光比阳光更温柔，像一双手，轻轻地抚摸这对他来说称的上是珍宝的小孩，眸子里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上天总是和他开玩笑，但至少，他目前过得好好的，甚至心底还有莫名的甜味。
三
一晃，多多初中了。童年的趣事渐渐淡忘，记忆里似乎有一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叫什么也不记得了，似乎姓唐？多多都不敢肯定了。
终于放暑假了，墨小侠丢下行李，葛优躺在卷好的被子上，心里已经盘算好如何在家上房揭瓦度过愉快的假期。时间流逝，校门口的人流少了许多，多多踮着脚尖，到处张望却寻不到妈妈的身影，就连老师都来过问。
一辆车漂在了面前，正欲吐槽此人车技，车窗摇了下来，“唐晓翼！”墨小侠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
“呦，还记得我呐。”唐晓翼摘下墨镜，勾起一抹笑，不着痕迹地掩去小小的激动。
“那是，小时候可没少拿我当挡箭牌。”多多听着熟悉的语调，尘封的记忆浮现于脑海。
“唐晓翼，你后来去哪了？”我很想你。
“满世界乱跑呗。”
“啧啧，那你的皮肤保养真好。”墨小侠盯着不知比自己白几个度的手臂感叹道。唐晓翼却没有接话，而是巧妙地绕过话题。这事很蹊跷，但多多并不想多问，他太兴奋了。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两个人互怼的时光。
唐晓翼的到来，直接打乱了墨小侠的所有计划 。不管是被强行叫醒去看日出还是吃一碗咸的要死的面，不管是在他打排位时夺去手机催他写作业还是闲聊时光带他去小溪流里抓小鱼小虾，不管是午后的小憩还是炫自己自制冰淇淋……唐晓翼总是带着笑，或嘲笑或僵笑或微笑或是多多无意发现的痴笑、苦笑。
“唐晓翼，你看这棵枇杷树，长得快有我高了欸。”大魔王将一本杂志遮脸上，有点昏昏沉沉，极其敷衍的“嗯”了一声。
“真是的，又爱搭不理的，恐怕只有我能忍受……”后面的话听不到了。
多多后脚刚走，唐晓翼就坚持不住了，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煞白地蜷作一团。好一会儿，唐晓翼才缓过来，扶着躺椅起勉强站起。
抬眼，目光与那棵小苗对视。阴影中，瘦削的枝条上吊着几片伶仃的叶，“努力活着吧，我们都渴望阳光。”
静下来的世界是很容易令人胡思乱想的，唐晓翼回忆起幼年的那颗种子，想起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兀自笑了。不留遗憾，就当是你的告白吧。
四
自那天后，墨小侠再也没见过唐晓翼，余下的假期过的那叫一个糟，整天残废式度日，“唐晓翼，你还是回来吧，没你我真的不行啊。”多多式哭泣。
新的学期，墨小侠恨不得每一篇周记随笔都与他有关，恨不得每个人都能对唐晓翼的事倒背如流，发呆想着他，睡觉梦着他，用同桌的话就是“你TM魔怔了吧？！”
墨小侠如往常一样，摊开了藏有他无数秘密的日记本：
10月15日：
哈哈哈，笑死我了。今天给学弟学妹讲你的事迹，被女同学问“这个小姐姐好看吗？”（其实是变相问多多喜不喜欢唐晓翼）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啊。
不玩了不玩了，我情商还是在线的。现在细细想来，好像真的对你有那么点意思。啊，羞耻，竟然会被你迷成这样/捂脸。
小时候跟你上天入地，满眼钦佩，就想和你待一块，妈妈都说我们俩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现在你跑哪去了 ？上一次见面我问你，你笑笑，不语，神气可以跟那棵枇杷比赛谁脸色更差。
现在呢？一看到那个病怏怏的树就仿佛见到了你……好烦啊，你不会是成精的树吧？至少长得像个树样吧。晚上做梦素材有了。
墨小侠支起下巴，没头没脑来了句：唐晓翼，本大侦探真的好喜欢你。
又被划掉了。
五
乌云密布，如同世界末日来临前的片刻宁静，忽而狂风怒起，配合着男孩们尖着嗓门的鬼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多多贴着玻璃窗，出神地盯着校园里挣扎凌乱的树，有点恍惚，右眼连跳三下，倒把他给拉回现实了。
俗话收“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应该没有什么比淋成落汤鸡更狼狈了吧？
半夜，墨小侠被惊醒了。窗外猛地一闪，转瞬遁入黑暗，不等多多适应，一响震天动地的雷，吼得这世界一个激灵，下一秒，阴森森的白光照亮了他的脸。
凑近点才发现那厚厚的雨幕，仿佛有什么仇恨，发泄般捶打着，给人一种能砸出坑的错觉。
等等，枇杷树没事吧？！
小小的身躯与雨对抗，留下一个不甘死亡、渴望新生的背影，可是他现在是多么的羸弱啊。
多多瞪着眼，直至天明。
另一边，少年在与病魔斗争，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平缓，叫人干着急，最后化成了一条平线……
天亮了，晨光和煦，拂过倾斜的小树，趴在窗台的少年，拂过攥着的枇杷雕刻，写了一半丢进垃圾桶的信以及无法言说的喜欢。
六
“爷爷，您在干什么？”
“小姑娘，我在摘枇杷。喏，尝尝。”
“呸呸，怎么这么酸？妈妈说枇杷很甜的啊。”
老人轻柔地抚摸着叶片，泪坎坷地翻过推积皱纹的脸，滴在了这暗绿上，喃喃自语，
“是啊，为什么它偏偏是酸的呢？为什么呢？”
人形渣渣给您拜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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