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其实算是旧相识。
很久很久以前了,比她认为的还要早。
18岁,本该是最风光的年龄,席故私生子的身份被坐实,一夕之间,所有强加在他身上的光环尽褪色,他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人人袖手旁观,人人助长焰气。
那时的他还没现在这么成熟,喜怒无常是少年人的特性,时常旁人一两句挑衅的话语就能惹得他失控。
难听的话听多了,咽不下这口气,旁人都说他像恶犬,逮谁咬谁,身上便也总挂彩,旧伤未愈,新伤复添。
没什么牵挂的了。
那时他单枪匹马,孑然一身存活于世上,少年人除了无畏,一无所有,魑魅魍魉不能阻挡他,闲言碎语却能击垮他傲骨。
一拳又一拳,他拼了命想证明自己,摆脱黑色梦魇,堂堂正正活一回。
“私生子。”
“杂种。”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你不配活。”
“……”
一句又一句,充斥了他的梦境。
他像是明码标价的商品,类型被定义,被贴上“劣质品”的固有标签,贱卖都无人捧场。
字字句句诛心,大雨冲刷不走污言秽语,他的呜咽藏于雨夜,除了月亮,没有人听见。
这时头顶却出现一把伞,白裙映入眼底。孤立无援之时,席故遇上了还只有14岁的纪杳。
女孩被爱意包围簇拥着长大,像太阳。在看见他受辱的时候,义无反顾伸出了手,救他上岸,渡他远离这浮世苦海。
穿着公主裙的小玫瑰,撑着伞,隔绝所有恶意,笑意盈盈,“哥哥,你要不要和我走?”
舆论本该无孔不入,却出现了一双手,轻柔地覆上了他的双耳。
——刹那间,他的世界变得安静。
他再也不是那夹缝中的淤泥,有人予他庇护,予他自由。
有人告诉他,“哥哥,人应该为自己活。”
“我们都不该被定义。”
少女眼眸微弯,柔软又坚定。
明明只是一个孩子,却通透而清醒。
名门望族教导出来的孩子,注定了他们的命运,龙潭虎穴,水深火热,争权夺利,他们从来与天真无缘。
她都忘了吧。
那些抱团取暖的日子,他们是彼此的慰藉。
年少失意,他是流浪诗人,是漫无目的的旅行者,是徒有一腔孤勇,为神明带一朵玫瑰的虔诚信徒,甘愿匍匐在她脚下,以身作饵,献祭恶魔,护她一世顺利。
他空有满腔浪漫,尽数倒给了他的玫瑰。
从不信神佛,只做她一人的使徒,甘愿三拜九叩,求她岁岁平安。
席故还记得,高考前夕,他带纪杳去寺庙祭祖求佛。许愿树下,她匀他一根祈福带,没人知道他写了什么。
席故前些日子回去,发现那地儿已经拆迁了,寺庙也荒废了,许愿树孤零零立在那儿。
年代久远,整日风吹日晒,祈福带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自己挂的没找着,他倒是找到了纪杳当初写的。
小丫头面薄,当初写完了急匆匆就挂上去了,任凭他怎么套话,她也只面色酡红地摇头,半个字都不愿透露。
她当年死守着的秘密,他现在知道了。
隐约能看出来,那上面写的是——
“我要我的盖世英雄永远意气风发。”
席故将它收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
黄粱一梦罢了。
梦总要醒的。
他却固执地停留在梦境中,固执地想让它多留一会儿。
再留一会儿吧,我甘愿沉睡。
突然扬起一阵风,吹落一地祈福条。
有一根随风飘远。
带着少年虔诚的祝福。
“我的玫瑰,我亲爱的。你自由而滚烫的灵魂,不该被禁锢。”
造化弄人,再见却成了陌路人。
于是他做了些什么呢。
处心积虑将她囚于光鲜亮丽的囚笼里,到底是爱,还是仅仅只是为了满足心中那还未放下的执念。
那这样,他又算什么呢。
席故忽然觉得,纪杳说的是对的。
其实,他和那些禽兽,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他真的不想再失去她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