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在上（9）

南大后校门——

路边橘黄的灯光一闪一闪，照在张楚岚身上晃的他眼睛生疼，右腿蹲的太久已经开始发麻，像个没有信号的电视机，“嗡嗡嗡”直震，完全不受大脑神经的控制。

慢慢的，那股麻劲变成了锥心的痛，尽职尽责的传到他的脑子里，拼命叫嚣着，张楚岚咬了咬腮帮子，没动。

手更是看不出破绽的缠着绷带，他缠的很厚，也很紧，但仍有鲜血渗透这层层屏障，在外留下它们入侵的痕迹。

“阿然姐，腿弄好了。”

“嗯，麻烦楚岚了。”

张楚岚沉默着起身，首先是血液温暖的回流，然后是整条腿星星点点地刺痛，跟吃了跳跳糖一样，他尝试挪动右腿，下一秒，他险些因为肌肉萎缩摔倒在地。

轻微的响动并没有引起你的注意，张楚岚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他暗暗行炁流转全身，缓步上前坐在你身边，给你的胳膊上药，一样的步骤，张楚岚做起来熟练许多。

边给你擦碘伏的同时状似无意的问到:“阿然姐，明天你去吗？”

“不太想。”你立马答话。

你挺满意现在的生活，安安心心的上大学，和小老头斗嘴，没事再出去溜达溜达，顺便赚点钱，毕业后找个公司上班，成为这荟荟众生中的一员，成为世界上没有剧情的NPC，最后化为一抔黄土，消寂于世间，这是多么普通而惬意的人生。

你不是个大义的人，你的所作所为都有自己的理由，你早已习惯在做一件事前分析其中的利害。相同的，你也有自己的目的，也有自己的私心，这些都是不可通融、不可分享的。

哪都通就是个万丈深渊，一旦靠的太近，就会被拉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必要情况除外，谁会把自己推向风口浪尖？

张楚岚的手一顿，又很快恢复神色。

七岁以前，他能信任能毫无保留交流的，只有爸爸和爷爷。他们对他只有一个要求——自家教的功夫不许对外人用。而触碰这条底线的后果就是被迫搬家。

再顽强的种子也需要时间扎根发芽，这颠沛流离的生活要他如何扎根？

没有固定的家，没有固定的人际关系，也没有固定的归属。他就是被风载着的种子，没有扎根，这路途的风景再美也不属于他。

然而七岁以后，爷爷和爸爸相继离开他，风停了，消散了，该到他扎根发芽了。张楚岚变的孤身一人，当同龄的种子可以毫无保留发芽成长时，他却不得不随 时提高警惕，蜷缩根茎，不与任何人深交。

别人的注意力于他来说是致命的，所以他必须藏好自己所有的不同，藏好不同颜色的叶子，让他在一片绿树中，变的不起眼，变得不突出。

这一藏就是3000多天，日子看不到尽头。

“江湖上芸芸众生，你太强他们怕你，你太弱他们打压你，只有你和他们一样他们才会接受你。”

是啊，是个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这是个无底深洞，异人啊，圈内的世界……

你又怎么会答应呢？

张楚岚早就上完了药，连脸上的伤口也贴上了创可贴，此时的他双手捧着你的脸，小心翼翼的靠近，你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也感受到双颊触碰时那一丝冰凉。

　　“阿然姐，我好害怕，我害怕被他们发现身份，害怕被他们追杀，我不想在搬家了，不想了……”

　　“那我陪你。”你毫不犹豫的说道。

　　张楚岚一愣，诧异的对上你的目光。

　　“刺啦”路灯亮了。

　　少女浅灰的眼睛清澈，神情是不变的温柔，橘黄的灯光倾洒而下，为她披上一层朦胧的色彩，愈发柔和起来，这样微微垂眸注视他时，眼底全是他的模样。

　　就好像……她的眼里只有他一般。

　　一瞬间，张楚岚心底所有的恐惧消失一干二净。

　　只剩下无尽的难过和委屈。

　　他伸手环住你的腰，头垂在肩膀上，像是小兽不甘的呜吼，凉意很快从衣料传递到皮肤。

　　你并不在意，微微倾身，温柔地回抱住他。

　　张楚岚，你是我的私心，也是我的目的。

张楚岚比同龄人成熟很多，在孩童想象力泛滥的时期，每个人都有一个做主角的梦，但他是个例外，他不相信穿越，不相信系统金手指，不相信什么白胡子老爷爷，同样的，他也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你和张楚岚并非真正交友十二年，满打满算不过八年，十二年前为你们的初次相遇，在九年前那件事之后，你们才算是真正的朋友。

　　你有秘密这事，张楚岚最开始就察觉到了，他不认为你不知情，但你们两个都心照不宣的避过这敏感的话题。

　　九年的相处没有让张楚岚放下心扉，反而他一直对你抱有淡淡的警惕感。

　　这叫什么，对，越容易得到的东西越容易失去。张楚岚对你就类似于这种感情。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对你是这样的感情，爱恋？不像；友谊？不纯；人的劣性根作祟？不清楚。

　　他知道，你是他手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于十岁的张楚岚来说，没有钱，没有未来，家人走光了，一个都没剩，没有归属，还要肩负一堆永远也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时间久了，是一个正常人都会问：

　　有意思吗？

　　这样压抑的生活，有意义吗？这样一点光明都没有的生活，有意义吗？这样一点未来都看不到的生活，有意义吗？

　　意义何在？

　　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有归属感。可有一天他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一样的家人走光了，一个都没剩。一样的看不到未来。一样的一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一样的肩负一堆永远也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我们都是同类啊。”

　　懂得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来骗人，懂得圆滑处理人情世故，懂得明里服输暗里刚……

目送张楚岚回宿舍后，你转身回家，路过垃圾箱，顺手把张楚岚上药时擦血用的手绢勾出来，他处理过了，带血的都用垃圾袋包好再扔的，让你方便了不少。

　　回到家，你没开灯，开不开对你影响不大，但对周边邻居的影响就大了。

　　你在家里摸出一个铁盆，将垃圾桶捡的东西全部抖进去，又将裙子拉链拉开，把带血的裙子脱下一起扔进去。

　　“噗呲”铁盆里瞬间冒出一团火焰，火星子飞快的点燃衣服，“哄”火焰猛的冒起三尺高，像突然嗑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

　　身上只剩下白肚兜和亵裤的你表情淡然的看着这火光冲天，它短暂的照亮了房屋，也照亮你。

　　奇怪的是，你的肚兜上没有绣任何花啊草啊凤凰啊鸳鸯啊，有的，只是边角上繁杂狂乱的符文，细看下来，亵裤边角同样有这符文。

　　火光渐渐减小，你望着盆里的灰烬，思绪万千。

　　虽然近年一直在喝药掩盖气味，但味道隐藏不了，放在垃圾桶的风险太大，万一哪只小老鼠溜了进去，还不小心误食，你的逍遥日子也就到头了。

　　拿起手机看看时间，晚11：40，还有20分钟，再等等。

　　百般无聊的你随手拿起一卷竹卷，《厉鬼重生：大佬都爱上我》，不错不错，是你喜欢的，你满意一笑，险些露出八颗牙齿。

　　“铃铃铃”是你定的手机闹钟响了，“滴”挂钟也完成了它今天的任务，秒针、时针、分针同时跨过了12点，也就是古代子时。

　　你拿起中性笔，在绑过绷带的位置上下头都做了标记，接着，拆开绷带，里面的皮肉无一不是完好的，且皮肤细腻，完全看不出这里之前被石子划过。

　　你把染血的绷带扔进铁盆，如法炮制，很快就又得到了一盆灰烬，将它们倒入土里，再盖好，你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

　　你平复气息后，钻进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