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杀戮4

将军府的丧事来得急，办的也十分简便。军中来了十几个亲信，抬着楠木棺材一路往西，把人葬在了西山头上。

据凌不疑说，那里位置好，在山头远眺可以远远望见边关烽火。刘老头和刘婆子后半辈子几乎都在为凌不疑操心，让他们远远看着他也好。

漫天的白幡飞舞，风刮在脸上凌冽刺痛还带着一股子的烧灼味。

阿诺拉看着前方手持香烛烧着经文的凌不疑，脚下一顿，片刻后又走了上去。

“烧了他们便能收到吗？”

对于从小接受高科技教育的阿诺拉来说，这种烧纸祭奠的方式着实古怪。除了熏人以外，这似乎没有半点用处。

头戴孝巾的凌不疑继续往烛火堆里送着超度经文，垂下的眼眸中倒映熊熊火光。

良久，等火势过去，他才启唇道：“也许有用，又也许无用。”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阿诺拉不解其意，蹲下身来拈起一张黄色经文，反复翻看。

“若是我死了，niu人给我烧这东西，我就能收到吗？”

凌不疑猝然抬眸，见她神色淡然并不像是说玩笑话，抬手夺下纤指间的东西，厉色道：“别说这些，不吉利，刘翁和刘媪听了会伤心的。”

“什么是不吉利？”

她对于这里的文化十分热忱，听到新颖词汇难得面露好奇之色。

凌不疑被她泛着浅浅波澜的桃花眼所摄，愣了愣才道：“就是不好的意思。”

“怎么个不好？”

她实在好奇，索性坐在了他身侧，带着露珠的草地侵进衣袍，凉意窜入体内。可阿诺拉并不在意，又拾起了一遍被烧掉一角的黄纸吹了吹。

带着焦糊味的灰屑洋洋洒洒飘荡在空。

“人死如灯灭，你说我们现在所说所做他们都能看得到，听得到吗？”

凌不疑摇头，“我素来不信鬼神，亦不知人死后会是怎样的景象。”

阿诺拉扔掉手里的纸，捻着手里灰黑的碎屑，反问：“那这些黄纸经文又有何ni ni呢？”

她说话的声音掷地有声,可那奇怪的腔调与颇具禅意的话语实在不配，甚至有些可笑。凌不疑勾唇，道：“求心安罢了。”

“求活人心安还是死者心安？”

“求活人心安。”

阿诺拉懂了些，眉目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做给旁人看，求自己心安理得……无趣。”

凌不疑闻言，突然大笑一声。

与以往灿然的微笑不同，这次的笑带着苦楚与释然。

“是啊，这世间多的是沽名钓誉之辈，做这些不过是给人看罢了，有何意义？”说着他也一股脑扔掉了手里的黄纸，双手撑地，看向阿诺拉，“做人真是无趣，无趣极了。”

阿诺拉对上他倒影着星点火光的眸子，思量半刻，突然也跟着一笑。

“对啊，做人最是无趣，也不知做鬼会不会更自在些。”

凌不疑见她笑，也跟着笑：“会，刘翁最爱骑马，脚伤后便再也没骑过。现如今，他定然骑着骏马四处游玩。”

他望天说着，眼前的云彩似乎化作了刘老头骑着马大声呼叫将军的模样。回忆袭上心头，不禁热泪盈眶。

阿诺拉点头，脑海中也浮现刘媪绣着花对她唠唠叨叨的样子，心中恍然。

良久，身边传来呜咽之声，她侧首看去，晶莹的水滴正顺着凌不疑的脸颊淌下。

她本不想管，可今日两人说的十分投机，她觉着这人也算不错，便掏出衣襟中的素帕递了过去。“给，擦擦吧。”

凌不疑深吸一口气，并未接过帕子，反而伸手抱住了她。

“多谢。”

他嗓音低沉，带着哭泣的沙哑。

午夜梦回，他多少次见到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面前，每每醒来，心中愧疚难当。如今和她这一席话，倒是让他释然不少。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阿诺拉不明，被抱着的脖颈有些酸痛，她拍了拍凌不疑的后背示意他放开，可好半天也没个动静。

约莫半刻钟过去，他突然又收紧怀抱，低声呜咽起来。

坚实的胸腔剧烈起伏震动，阿诺拉不知所措，只能任由他抱着。

山顶的风略过，带起遍地的黄纸与碎屑，两人的发间都带上了灰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