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绪，吃饭了。”
方绪挠着脑袋，在棋盘上落上一颗棋子，落在了正当中的那个圆点。
方绪妈妈又叫了一遍，方绪还是不应，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摆弄着棋子。
黑白两色的棋子交叉错落的落在棋盘的各个交叉点上，方绪指尖正摩梭着一颗白子，他琢磨着棋盘上当前的局势，思考该下在哪里。
卧室门被推开，绪妈看到此情此景不禁轻笑出声——她的宝贝大儿子正在和自己下棋呢，还想方设法不让自己下赢，各种围追堵截。
“打吃！”方绪下到动情处念叨出声，嬉笑着将被四颗黑子包围住的白棋拿出，放在一旁的棋筒盖子上。
绪妈深知自己的娃打小酷爱围棋，还下的不错，于是有心培养，最近也在四处为方绪找一名良师，为年幼的方绪做围棋世界的引路人。
“绪绪。”
绪妈的手搭在方绪肩膀上，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妈，你干什么呢？”方绪冷不丁感觉脑门上一凉，打了个哆嗦，于是埋怨着。
林茵又拉了拉方绪的胳膊，重复道：“吃饭去了。”
方绪两腿一蹬，护住棋盘，语气中带着些许撒娇意味：“妈，再下一盘嘛~而且，我还没下完呢~”
这只小狐狸撒起娇来可是一套一套的，软的人心都化了。
但是林茵是方绪的妈，已经可以大致免疫了。
“乖，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凉了就不好吃啦。”
好言相劝之际，外面电视机里的声音透进屋门，也钻进了两人的耳朵。
“好，接下来为您转播中日围棋友谊赛。”
这是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开场白，导播已经准备切换镜头了。
1990的时候电视剧的性能和播放的节目远没有如今那么丰富那么流畅，大多还是黑白，没几个人拥有彩色画面的电视机。
无非就是播报播报每日新闻，和转播一些国际赛事，很是单调，而且画质模糊。
但是在那个时候，那个物质还不算丰富甚至还有些匮乏的年代——看电视算得上是一种奢侈，并非是如今的消遣。
在农村，买得起电视的人屈指可数，会有一大批孩子大人端着饭碗跑到有电视机的人家，挨在一起看如今在我们看来无聊至极的节目嘻嘻的笑。
这样，他们就很满足了。
在听到关键词“围棋”二字时，方绪的小耳朵已经竖了起来，表情也在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中国日本和韩国是围棋三大国，在二十世纪——三国就一直在争围棋世界第一的荣誉，谁都不愿拱手将位子让出来，于是每次比赛都是暗流涌动，选手们也是谨小慎微。
他们肩负着国家的荣耀。
围棋更是中国孕育出的瑰宝与国粹，怎么可能会认韩国和日本当霸主呢？
方绪的爱国之情被点燃，再加上这可是他钟爱的围棋的比赛啊！
此刻他执棋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迟迟不落，表情严肃像个大人。
林茵看着自家娃这样，也是暗暗发笑。
“哎呦，这不是俞晓暘吗？”
方绪老爸瘫坐在沙发上，将领带扯下扔在一旁，一脸“终于下班”的释然表情，他看着电视上的内容啧啧两声。
方绪仿佛如梦初醒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手上的棋子也是“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弹起飞了出去。
“俞晓暘？！就是那个前些时日打败韩国九段的俞晓暘？！”方绪嚷嚷着问，眼里一瞬间有了耀眼的光芒。
上次他们全家看了那场对局，很是精彩。
韩国九段一上场就是气势十足、咄咄逼人，俞晓暘在倒贴子（大型围棋比赛上黑棋要倒贴白棋子）的情况下依旧沉稳不曾动摇，一一化解对方的招式，以一两拨千金、以守为攻，反而让对方乱了阵脚，进攻方向也是散乱无章起来。
因而俞晓暘最终毫无疑问的成了冠军，捧回了奖杯。
自那次比赛后，方绪成了俞晓暘的铁杆粉丝，将俞晓暘那几手改变全局取得主动的招式牢牢映在脑海，仔细琢磨练习。
方绪像只兔子一样一下子窜了出去，其间还结结实实撞在了半开的卧门上，他强忍着疼痛蹦到了沙发上。
林茵将碗筷重重放在桌子上，拧着眉，沉声道：“不吃饭，不准看电视。”说罢就作势要拿遥控器关掉电视机。
方绪头摇的像拨浪鼓，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到了凳子上，乖乖坐好，双手交叠放在一起。
但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电视屏幕上的俞晓暘。
俞晓暘对着镜头微微一笑，随后和从另一边门走出的对手点头问好，两人快步上前走至棋盘处站定，双方握手后才入座。
然后是猜先环节，决定谁用黑棋的关键。
俞晓暘打开手旁的棋罐，抓了两颗黑棋握在手心，随后目光和日本的左金相对。
左金扣下手掌，随后撤手，棋盘上躺着四颗白棋。
俞晓暘也在同一时刻，撤开了手掌，里面是两颗黑子。
左金棋子数是双数，俞晓暘是单数，俞晓暘猜对了，黑棋的使用权归给了俞晓暘。
俞晓暘并未因自己要贴子而懊丧，反而是微微一笑。
左金看着对方的反应则是微微皱了皱眉，左手开扇，将正扇面对准俞晓暘。
扇面上写着日文，翻译过来就是——吃光你的子！
轻浮至极。
俞晓暘无奈的勾了勾唇角，随后执好棋子抬手落下。
棋盘的右上星位——俞晓暘下在了这里。
一场棋盘上的无声厮杀在黑子落下的一刹那拉开了帷幕。
这次和俞晓暘对局的不是韩国的三十五岁老将平彩，而是日本最年轻的九段选手——二十六岁的七连胜小将。
所以，万不可轻敌。
这次比赛以俞晓暘胜左金二又二分之一子告终。
俞晓暘的胜利狠狠挫了左金嚣张的气焰，让其久久怔愣不曾言语。他呆滞的看着面前只年长他一岁的人，手颤抖着与之相握，深深鞠了一躬。
也许是动作幅度过大，左金的泪水也自眼眶而出，滑落面颊，无声的哭泣。
他输了。
他一个职业九段输给了一个职业八段的选手——还输的这么惨。
报社的记者涌入会场，抢先拍着现场的照片，并争先上前去采访胜利者。
竞技比赛就是如此——第一名光鲜亮丽，第二名无人问津。
俞晓暘抿唇，面上依旧无悲无喜，淡然的很，仿佛赢了韩国九段小将的人不是他那般。
他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西服，边从容应对记者的问题边往场外挤，想逃离这个空气有些稀薄挤满人的地方。
但是媒体记者哪有这么好打发，依旧不依不饶连珠炮似的提着问题，摄像机被他们扛在肩上，紧跟着俞晓暘的步伐往外挤。
摄像机扫过会场外的场景，一名银发老者垂首站在外面。在俞晓暘来到他身前时，他倏然抬起头，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展颜笑着。
他抬手摸了摸俞晓暘的脑袋，点头赞扬道：“小俞，你今天下的很好。”
“老师。”
俞晓暘在见到这名银发老者时眉眼间就染上了丝丝笑意，笑得毫无保留，终于有了些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性子。
他让老师走在他身前，自己则挡住记者们轮番的提问。
方志彬咂嘴，不轻不重踹了一脚正在拿筷子敲饭碗的方绪一腿。
“敲什么敲？吃饭有个吃饭的样子！你这样敲啊敲，是行乞啊？”
方志彬虽十分宠爱这个独子，但是在原则性和礼节上面的教育丝毫不怠慢，该打打，该骂的骂。
毕竟方绪代表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整个家族。
方绪哦了一声，停止敲击，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就着饭大口啃着。
等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了，他才开口问：“爸，刚刚那个老爷爷是不是俞晓暘他老师？”
媒体此前报道过此事，还专门采访了俞晓暘。
方志彬也算是半个围棋迷，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肯定道：“是的，他是前不久因身体缘故退役的围棋大师——杨广九段。”
方绪一下子来了兴致，追问道：“就是连川本一郎那个九段小日本选手都忌惮的人？”
“正是。”
“真是师父厉害徒弟也厉害啊。”林茵收拾着碗筷，感叹一句。
方绪看了看林茵又看了看方志彬，最终将目光投在了电视上。
有些闪烁的电视屏幕上俞晓暘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身着黑西装笔挺的背影。
就和他这个人一样，走的不急不缓，稳到让人心安。
“妈，你找俞晓暘当我老师吧。”方绪许久不曾出声，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方志彬酒杯一下子没拿稳，差点把刚倒满的一杯酒给洒出来，他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林茵笑着，从厨房探出脑袋，说：“小绪，咱们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为什么啊？才几点啊？”方绪嘟着嘴，看了一眼正前方的挂钟，剁了跺脚。
“因为梦里什么都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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