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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姝死在了霍不疑被流放的第五年。
那是大雪纷飞的冬日,比往常的每个冬天都要寒冷,整日整夜的下着大雪。
自从霍不疑走后,虞姝便缠绵病榻,每日都要靠汤药续命,这些年程家人和袁慎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哪一天她就闭上眼睛再也醒不来了。
今日的雪下的不是很大,院子里覆盖了一层白雪,天空中的细雪飞扬。
屋檐下坐在在木椅上的女子抬头看着这漫天飞雪,忽的身后有个人将一件极厚重的狐裘披在了她的身上。
“外头这么冷,怎么出来了?”袁慎仔细的将厚狐裘盖在她的身上,缓缓的坐在了她的身侧。
虞姝没有作答,这连年缠绵病榻,让她瘦的不成模样,天天喝药让她身上都带着浓重的药味,她皮肤白得不像话,那般纤弱的身姿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那年也是下着细雪,我和他……在寺庙里遇见……咳咳咳……”
虞姝才说了两句话就咳了起来,拿着手帕捂着嘴,袁慎有些心疼的揽着她瘦弱的肩膀,看着她缓缓放下手,手里的帕子上都是鲜血。
那年回廊山寺庙,她和霍不疑以红檀木珠串为命定姻缘,她也曾相信命运,可是没有……可是没有……
那珠串早散了,在这五年里的不知道哪一天绳子断了,上面的红檀木珠子落得到处都是,再也找不齐了。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知道,她和霍不疑今生的缘分也断了。
袁慎看着手帕上鲜红的血迹,他的心脏抽疼了一下,连忙将狐裘盖得更严实了一些。
“阿姝我们回去喝药,喝了药就会好了,一定会好的……”
虞姝虚弱的摇了摇头,抬着那双憔悴的眼睛看着空中落下来的点点白雪。
她想起来那年在杏花别院,霍不疑抱着她的时候说的话。
“他说……我们会在漫天细雪之时成婚……”虞姝沉闷的说着。
袁慎一怔,轻轻抬手揽着她的肩膀,让她可以靠在他的身上,虽然穿了厚髦,可袁慎的身上却分外冰冷。
他竭力忍耐着鼻头的酸意,说道:“别等他了……我们成婚吧。”
当年虞姝重病之时,袁慎说要跟她定亲,若她死了他就和她一起去了,程止就做主同意了袁慎的提亲。
“阿慎我们退亲吧……你已经…已经为了我浪费了将近五年的时间……”
虞姝轻轻喘着气说着,似乎是用尽了力气,她虚弱的被袁慎搂在怀里,脑袋靠在他的胸膛处。
她费力的抬起手放在袁慎的手背上。
“阿慎,我…我已是将死之身……”
“不许胡说!”袁慎恶狠狠的说着,他反握住了虞姝瘦到只剩下骨头的手掌,他不敢低头看她,倔强的红着眼睛看向前方。
“若你死了,我袁慎绝不独活,生不同衾,死一定要同穴!”
“不要……”虞姝缓缓的摇了摇头,“你…你就了却我一个心愿……我走后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娶妻生子,位列三公……”
袁慎再也忍不住了,流着眼泪拼命摇头,“只要你好好的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我跟你退亲,我娶妻生子,我求你了阿姝……”
虞姝憔悴虚弱的脸上总算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她知道她死了之后,袁慎不会跟她一起去了,她也算放心了。
她的手很冰,袁慎捂着她的手想要给她取暖,另一只手紧紧搂着虞姝的肩膀。
她靠在他的胸膛前,他也微微偏头和虞姝的头搭在了一起,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流出来。
抱着她孱弱的身体,袁慎极力忍耐着发出哭声,不让虞姝听见。
程止和桑舜华夫妇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看着相拥看雪的二人,在后头默不作声暗自垂泪。
程少商、程颂和程少宫一言不发的沉默着。
他们安安静静的站在后面,没有人上去打扰。
虞姝静静的靠在袁慎的怀里,她的眼眸流露出悲伤,面前一片雪花掉落在她的手心上。
她有些回忆的看向了天空,轻声说道。
“我生身阿父选择了保护程叔父,我生身阿母选择了跟着阿父一起死,我当时不足六岁,从汴梁远赴都城,大母不让我住进程府里,将我一个人扔在了后门院子里。”
“后来萧叔母他们回来了,我总算能住进府里了,那段时间我看着他们照料着嫋嫋,给她名贵药材滋补身体,为她缝衣服,送她首饰珠钗,这些都没有我的份,我知道,我一直都是一个外人……”
“后来我遇到了现在的阿父阿母,他们对我的好让我误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被人抛弃了,可是没有……”
“我最爱的那个人,他还是弃我而去。”
虞姝似乎用尽了力气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话音刚落她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袁慎慌张的拿了新的帕子给她。
她又咳出了血,在洁白的帕子上鲜红的血液分外醒目。
虞姝重重的靠在了袁慎怀里,喘气的声音十分细弱,她轻声呢喃着:“我这一生……好像鲜少被人坚定的选择过……”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袁慎害怕的将她抱在怀里,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脸上已是泪流满面,“你不是还想再见霍不疑一面吗?!我们等到他回来好不好?”
后面站着的程家一行人个个泣不成声,桑舜华哭得撕心裂肺,再也控制不住的上前,她抓住了虞姝枯槁的手。
“阿姝,你一直都是我和你阿父最坚定的选择,阿母不准你有事……”
桑舜华拉着她的手流泪,程始在一旁红着眼眶看着面色虚弱的虞姝,程少商、程少宫和程颂站在另一侧无声垂泪,脸上都是悲痛的神情。
“阿姝,你不是答应阿兄,待春来之时就跟阿兄一起去看骅县的茶田吗?”
程颂哭着说道,方才虞姝说的那些话狠狠刺痛了他的心,在他们回程府之前,她一个人受的委屈不必嫋嫋少,甚至还要更多一些。
“阿兄……阿姝可能……可能要食言了。”虞姝虚弱的声音响起,她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十分费力的撑开眼皮子。
“我……我想给他……写封信。”
虞姝轻声说着,看上去脆弱无比,大家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程少宫擦了眼泪踉踉跄跄的跑去房间里拿纸笔。
她猛的抬手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汩汩鲜血咳在了她的手上。
桑舜华看着她手心的血,崩溃的抬手挡着眼睛,转身埋进了程止的怀抱里。
程少宫飞速的拿了东西出来,让袁慎一只手拿着信纸,将蘸了墨的毛笔放到了虞姝的手上。
“你想说什么就写吧,我一定让人送到他手上。”袁慎擦了擦眼泪说着,一只手捏着那张宣纸。
虞姝吃力的握着那毛笔,极为缓慢的抬起手,毛笔的笔尖触碰到了宣纸上,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圆点大小的黑点。
袁慎看着那笔尖,等待着她书写,可谁知下一秒,那握着毛笔的瘦弱的手忽的坠了下去,就像蝴蝶的翅膀忽然断裂了一样。
她握着毛笔的手重重的落了下去,墨水在她身上披着的雪白狐裘上晕染开来。
“阿姝……”袁慎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低头看去,怀里的瘦弱女子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个时候,雪停了,最后一片雪花孤独的飘落了下来,落在了她手心的鲜血里,很快就融化了。
就如同她的生命一般稍纵即逝。
虞姝拖了快五年的病体,还是没能等到霍不疑回来。
大家都出奇的安静,悲痛到了极点,就连哭也哭得不曾发出一点声音,虞姝就这样安静的靠在袁慎身上,她的身体逐渐冰凉。
袁慎无声的痛哭着,手中那张虞姝还没来得及写的信纸被他捏成了一团,滚落在雪地上。
他一只手捧着她冰凉的脸颊,另一只手将她牢牢的抱在怀里。
“若我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早点娶你就好了……”袁慎红着眼睛呢喃着,“若能重来一次,我们……”
可袁慎比任何人都清楚。
即使重来一次,她依旧爱他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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