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

最先离开的封银沙抱着黑香菱漫步于清冷的街道，因封银沙身体不好，畏光怕热，两人专挑那些阴暗湿冷的小巷子走。

然而，因三年多未曾踏足人间，两人从巷口窥见了远处的繁华，只这么远远看着，模糊听着，他们便察觉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明明是熟悉的地段，走过千百遍的道路，此刻却是处处陌生，处处不相容。

行人的服饰是陌生的，店铺是全新的，那些震耳欲聋的音乐亦是从未听过的节奏和旋律。

就连偶尔看到的用于通讯的手机、支付的方式也都通通大变样。封银沙怔愣愣的，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红楼梦里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无知且迷惘。

封银沙明明只是……三年而已……怎么……

黑香菱主人？你还好吗？

封银沙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未回答黑香菱。一想到某个身影，他便止不住地心慌。

他抱紧黑香菱，拔腿就跑，发丝在风中飞扬，他的心却一直在下沉。阳光照耀在苍白的皮肤上，本该温暖的光芒却带来阵阵刺痛，眼睛也难受地发红，流泪，但封银沙没办法顾忌太多，他只能不断加速再加速，跑向他曾经厌恶又眷恋的地方。

封银沙手劲下意识加大，黑香菱疼得发抖，心里也满是对封银沙的担忧，但擦身而过的路人太多，她既不敢说话，也不敢有丝毫动弹，只能伪装成一个无生命的普通洋娃娃。

也不知跑了多久，封银沙终于带着黑香菱来到熟悉的医院。

站在医院门口，人来人往间，封银沙突然有些近乡情怯般的畏惧，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他的停驻没引起任何人注意，也不会有人在意。

看到熟悉的白色建筑，黑香菱自然也明白了封银沙的心思，她隐秘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腕，无声地给予对方支持。

握着黑香菱的手松了松，封银沙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心跳似乎随着这般动作恢复了平静，回归了正常速度。

他们相携着，慢吞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进了这曾经令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医院里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众生百态，各有其苦。一路上，看着那些陌生的人表现出相似的或悲痛欲绝，或欣喜若狂，或紧张不安，或冷漠麻木的情态，封银沙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穿过层层楼栋，越过冉冉人群，封银沙终究还是走到了熟悉的病房前。

他颤抖着僵冷的手，推开了雪白的房门。封银沙期待又厌倦着迎接他的还是那个喜怒无情，歇斯底里的女人，他的，生他养他的母亲。

但是，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窗子半开，窗帘被风吹地扑簌簌地飞起，像是少女轻舞的裙摆。

房间一片雪白，明亮而干净，却刺得他双眼发疼，发昏，像是雪盲症一样，模模糊糊的，与这个世界有了隔阂，什么都看不清楚。

就在这时，一位护士走过，封银沙拦住对方，询问此间病人去向。那个曾经光芒万丈的舞蹈家，那个疯狂病态的精神病，那个即使生病也依旧美丽的女人。

他隐秘地祈祷对方没走，只是暂时外出了，或去检查，或去闲逛，总之什么都好，即便是对方刚刚出院不久也行。

可是，他听到的只是——

工具人（护士）那个病人啊……她三年前就出院了……听说她儿子失踪了……估计是死了吧……据说她丈夫带她出国了……应该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听到最不想预见的回答，封银沙只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漏了个大洞，心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扎入骨血，疼得发抖。

他着急忙慌往外跑，心里只叫嚣着——

回家！

回家！！

他们没走！！

他们不可能抛弃我！！！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