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几人休整一些时日后，终于刮起东南风，便扬帆航返中土，航行了一月抵达了港口，三人走向镇上一处大酒楼，叫了一桌酒菜。

　　只听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七人，都是乞丐打扮。店小二恭恭敬敬地上前招呼，口中爷前爷后，当他们是达官贵人一般。这时又有六七名丐帮弟子上来。片刻之间，酒楼上络络绎绎来了三十余名丐帮帮众，其中竟有三人是七袋弟子。

　　张无忌这才恍然，原来丐帮今日在此聚会，低声向道：“咱们还是避开这里吧，免得多惹事端。”郭芙却是心中好奇，有些想看丐帮到底发生什么事，正在此时，店小二送上酒菜来。谢逊腹中正饿，闻到烧鸡的香味，食指大动，说道：“咱们闷声不响地吃了酒肉便行，又碍他们什么事了？”说着端起碗来，咕嘟嘟地喝了半碗白酒，这白酒烈而不醇，乃是常酿，在他却是如饮醍醐，似喝琼浆，郭芙也酒量甚豪，喝了一碗又是一碗，两人对饮很是欢畅，谢逊更是对这“儿媳妇”又多喜爱几分，张无忌有些无奈，只得用内力给他们温酒，免得喝多了伤身。

　　谢逊吁了口长气，只感说不出的快美舒畅，忽然低声道：“小心，两个大本领的人物来啦！”那两人一走上楼梯顶口，楼上群丐一齐站起相迎。两名九袋长老走到中间一张大桌旁坐下。群丐纷纷归坐，吃喝起来。张无忌郭芙谢逊留神倾听，想听那两个九袋长老说些什么。不料他二人尽饮酒吃菜，一言不涉及正事。待得两名九袋长老食毕下楼，群丐也已酒醉饭饱，一哄而散。

　　谢逊待群丐散尽，低声道：“无忌，你瞧如何？”张无忌道：“丐帮这许多人物在此聚会，我猜他们晚间在僻静之处定会再聚，商量正事。”谢逊点头道：“必是如此。丐帮向来与本教为敌，焚烧光明顶便有他们的份，又曾派人来夺我屠龙刀。咱们须得打探明白，瞧他们是否另有图谋本教的奸计。”郭芙对丐帮还是很有感情的，只是感觉现在的丐帮越来越有点不像话来，也赞同去探寻一番。

　　三人找了一家小客店歇宿，张无忌和郭芙便出门打探消息，郭芙熟悉丐帮暗号卡子，探明方向，两人展开轻功，向北疾驰。眼见一条山道通向山腰中的一座大庙，料知群丐必在庙中聚会，两人绕过群丐的卡子，直欺到庙后，轻轻一纵，落到了松树之顶，从一根大枝干后望将出去，殿中情状，尽收眼底。

　　大殿地下黑压压地坐满了丐帮帮众，少说也有三百数十人。只听四名老丐弯腰躬身，齐声说道：“有请帮主大驾！”张无忌低声道：“听说丐帮帮主名叫‘金银掌’史火龙，不知是何等样的人物？”郭芙也是十分好奇。

　　只见大殿上群丐一齐躬身，过了一会，殿后大踏步走出一条大汉。此人身高六尺有余，甚为魁梧，红光满面，走到大殿正中，群丐齐声道：“参见帮主。”

       待史火龙在中间蒲团上坐下，各人才分别坐地。史火龙转头向掌钵龙头说道：“翁兄弟，你把魔教的事向大伙儿说说。”张无忌和郭芙均是心中一凛，更全神贯注地倾听。

　　掌钵龙头站起身来，向帮主打了一躬，转身说道：“众家兄弟：魔教和本帮争斗了六十年，积怨极深。近年魔教立了个新教主，名叫张无忌，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不足为俱，只魔教立了新教主后，本来四分五裂、自相残杀的局面登时改观，倒成了本帮的心腹大患。近一年来，魔教的众魔头在各路起事，倘若真给他们成了大事，逐出鞑子，得了天下，那时候本帮十数万兄弟，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群丐大怒吆喝：“决不能让他们成事！”“丐帮誓与魔教死拼到底！”“魔教如占了天下，本帮兄弟还有命活吗？”郭芙心中大震，万万想不到当初抗争在第一线的丐帮现在竟然这么是非不分，这时候还只想着内讧。

　　正在此时，忽听得屋顶上传下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似是有数具瑶琴、数枝洞箫同时奏鸣。乐声缥缈婉转，若有若无，但人人听得十分清楚，只是忽东忽西，不知是从屋顶的哪一方传来。张无忌大奇，实不知这琴箫之声是何含意。郭芙咦了一声，皱起眉头来。

     陈友谅朗声道：“何方高人驾临丐帮？倘若明教群魔，不妨就此现身，何必装神弄鬼？”

　　瑶琴声铮铮铮连响三下，忽见四名白衣少女分从东西檐上飘然落入庭中，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具瑶琴。这四具琴比寻常的七弦琴短了一半，窄了一半，但也七弦齐备。四名少女落下后分站庭中四方。跟着门外走进四名黑衣少女，每人手中各执一支黑色长箫，这箫却比常见的洞箫长了一半。四名黑衣少女也分站四角。四白四黑，交叉而立。

　　八女站定方位，四具瑶琴上响起乐调，接着洞箫加入合奏，乐音极尽柔和幽雅。张无忌不懂音乐，然觉这乐声婉转悦耳，虽身处极紧迫的局面之下，也愿多听一刻，郭芙却大为震惊，只因这曲子她曾听外公奏过，但是外公什么时候又收了门人呢？

　　悠扬乐声之中，缓步走进一个身披淡黄轻衫的女子，左手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那女子约摸二十六七岁年纪，风姿绰约，容貌绝美，只脸色太过苍白，竟无半点血色。那女童却相貌丑陋，鼻孔朝天，一张阔口，露出两个大大门牙，直有凶恶之态。她一手拉着那个美女，另一手却持一根青竹棒。

　　群丐一见这两个女子进来，目光不约而同地都凝视着那根青竹棒，似乎天下唯有这根竹棒才是第一要紧的物事。郭芙低呼，“是打狗棒！”张无忌十分诧异，打量这竹棒时，只见那棒通体碧绿，精光溜滑，不知多少年来经过多少人的摩挲把弄，但除此之外，却也别无异处，想不到竟是丐帮镇派至宝打狗棒！

　　陈友谅向那黄衫美女拱手说道：“芳驾惠临敝帮，不知有何教言？尊姓大名，可得见示否？”又问那丑陋女童道：“小姑娘，你这根竹棒是哪里来的？”

　　那黄衫美女冷冷地道：“混元霹雳手成昆在哪里？请他出来相见。”张无忌听到“混元霹雳手成昆”七字，心下大奇，却见陈友谅脸上陡然变色。但他神色迅即宁定，淡淡地道：“混元霹雳手成昆？那是金毛狮王谢逊的师父啊。你该问明教张教主才是。”黄衫美女道：“阁下是谁？”陈友谅道：“在下姓陈，草字友谅，乃丐帮的八袋长老。请问姑娘高姓，不知与我们有何渊源？”

　　黄衫女子冷笑道：“跟你们有什么渊源？我只跟这根打狗棒有些渊源。”说着向丑女童手中的青竹棒一指。群丐早认出这是本帮帮主信物打狗棒，却不明何以会落入旁人手中，各人的眼光都瞧着史火龙，但见他脸色惨白，不知所措。传功长老问道：“帮主，这女孩拿着的打狗棒，是假的么？”史火龙道：“我……我看多半是假的。”

　　黄衫女子道：“好，那么你将真的打狗棒取将出来，比对比对。”史火龙道：“打狗棒是丐帮至宝，怎能轻易示人？我也没随身携带，若有失落，岂不糟糕？”群丐一听，都觉这句话不成体统，身为丐帮帮主，怎会怕打狗棒失落？

　　那女童高举竹棒，大声道：“大家来看。这打狗棒是本帮……本帮一代代传下来的棒儿，怎么会假？”群丐听她口称“本帮”，暗自惊奇，走近细看，见这棒晶润如玉，坚硬胜铁，确是本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无疑。各人面面相觑，不明其理。

　　黄衫女子道：“素闻丐帮帮主以降龙十八掌及打狗棒法二大神功驰名天下。小虹，你先向史帮主讨教讨教降龙十八掌的功夫。小玲，你待小虹姊姊胜了之后，再向史帮主讨教讨教打狗棒法的功夫。”两名手持长箫的少女应声跃出，分站左右。郭芙听到这话更是大奇，这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都是丐帮绝技，怎的这黄衫女子的侍女也会？

　　陈友谅怒道：“姑娘不肯见示姓名，已是没将丐帮放在眼中，更令两名小婢向我们帮主挑战，江湖上焉有这个道理？史帮主，待弟子先料理了这两个丫环，再来领教这位姑娘的高招。咱们要瞧瞧到底是何方高人，如此轻视丐帮。”史火龙道：“他奶奶的，很好，就请陈长老下场。”陈友谅刷的一声拔出长剑，缓步走到中庭。

　　那少女小虹道：“姑娘叫我讨教降龙十八掌，你会这路掌法么？使降龙十八掌是用剑的么？”陈友谅喝道：“史帮主何等身份，怎能跟你小丫头动手过招？降龙十八掌的神功，岂是你小丫头轻易见得的？”说着又踏上一步。

　　这时那丑女童突然放声大哭，扑将上去叫道：“你害死我爹爹，害死我爹爹，你这恶贼！”陈友谅欲阻拦却被两少女拦住，那史火龙神色慌张，女童跃到他背上抓住他头发一扯，史火龙满头头发忽然尽皆跌落，露出油光晶亮的一个光头。原来他竟是个秃头，头上戴的是假发。乱抓之下，那女童忽然又抓下了他一块鼻子，却无鲜血流出。

　　众人惊奇已极，凝目细看，原来他鼻子低塌，那高鼻子也是假装的。群丐一阵大哗，齐问：“你是谁？怎地来冒充史帮主？”

　　掌棒龙头性如烈火，上前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地打了他七八个重重耳光。那假帮主双颊红肿，大叫：“不干我事，不干我事。是陈……陈长老叫我干的。”执法长老心头一凛，喝道：“陈友谅呢？”却已不见陈友谅人影，料想他一见事情败露，早逃之天天。执法长老道：“快追他回来！’数名七袋弟子应声而出，追出门去。

　　执法长老向那黄衫女子抱拳行礼，恭恭敬敬地道：“若非姑娘拆穿此人奸谋，我们至今兀自蒙在鼓里。姑娘芳名可能见示否，敝帮上下，同感大德。”

　　黄衫女子淡淡一笑，道：“小女子幽居深山，自来不与外人往还，姓名也没什么用处。至于这一位小妹妹，你们之中难道没人认得她吗？”群丐瞧着这个女童，没一人认得。传功长老忽地心念一动，踏上一步，道：“她……她……她的相貌有点像史帮主夫人哪……莫非……莫非……”

　　黄衫女子道：“不错，她姓史名红石，是史火龙史帮主的独生女儿。史帮主临危之时，要他夫人抱了这孩子，携带打狗棒前来找我，为他报仇雪恨。”传功长老惊道：“姑娘，你说史帮主已经归天了？他……他老人家是怎么死的？”

　　黄衫女子叹了口气，说道：“史帮主是丧生在混元霹雳手成昆的手下。”张无忌“咦”了一声，心想自己在光明顶上亲眼见到成昆尸横就地，怎么会去杀死史火龙？

       女童史红石听到这里，放声大哭。传功长老脸现悲愤之色，将肮脏的衣袖为史红石擦去泪水、说道：“小世妹，帮主之仇，即我帮上下数万弟子之仇，咱们终当擒住那混元霹雳手成昆，碎尸万段，以报帮主大恨。不知你妈妈眼下在哪里？”

　　史红石指着黄衫女子，说道：“我妈妈在杨姊姊家里养伤。”众人直至此时，方知那黄衫美女姓杨，至于她是何等人物，仍猜不到半点端倪。

　　黄衫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史夫人中了成昆一指‘幻阴指’，伤势不轻，长途跋涉来到舍下，已奄奄一息，今后是否能够痊可，那也……那也难说。”

　　传功长老向黄衫女子深深一揖，说道：“姑娘有大德于敝帮，丐帮不知何以为报。”黄衫女子淡淡一笑，笑道：“我先人和贵帮上代渊源甚深，些些微劳，何足挂齿？这位史家小妹妹，你们好好照顾。”躬身一礼，黄影一闪，已掠上屋顶。

　　那四名黑衣少女、四名白衣少女一齐跃上屋顶，琴声丁冬、箫声呜咽，片刻间琴箫之声飘然远引，曲未终而入已不见，倏然而来，倏然而去。郭芙立马追了上去，张无忌也忙跟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