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他来找我了。”布莱克说。

这位昏迷数日的病患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语出惊人。卡修斯轻轻捂着他因长时间输液而冰凉的手，关切的目光一刻不曾离开。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卡修斯的欣喜只停留了片刻，“你说什么，谁来找你了？是索伦森吗？”

布莱克躺在病床上，陷在洁白的枕头里，各种型号的针管连接在四肢头颅，湖水般的蓝眼睛安静地望着天花板。

他没有再出声，卡修斯也没再问，只是欣喜的按下床头铃呼叫索兰特。咔哒。病房的门很快被推开，黑衣精灵喘着粗气出现在门前，手里还攥着一捧牵牛花。

见到布莱克苏醒，肉眼可见的开心写在了索兰特脸上，他三两步跑过来快速查看情况，围着他问东问西，活跃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许是被话密的龙族吵醒了，布莱克睫毛轻颤，瞳孔慢慢聚焦，偏过头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安抚似的微笑。

这个笑容被卡修斯看在眼里。他看看索兰特，又看看布莱克，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没说什么。

索兰特像变了个人，全然不复之前面瘫似的臭脸，现在的他脸上能开花，呆毛一翘一翘天真烂漫，跟小时候没多大区别。

布莱克费力抬起手臂摸了摸兰特的头。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兰特的真实面目，但布莱克不知道，他还当他是那条小龙。

兰特笑了。他吃准了布莱克。

卡修斯不禁感叹这个长龙角的演技真好，真是把人前一面人后一面演的活灵活现。他捂着布莱克的手良久没有出声，直至那边两人腻歪完了，才默默收回手站起来，叠一块毛巾给小布擦擦额头细汗。

“身体感觉怎么样？”卡修斯问。

布莱克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他在感受身体内部的状况。

“混沌之印消失了……”布莱克有些意外，“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七成。”

“是索伦森干的，对吗？”卡修斯暗暗攥拳，“我查到了一些资料，混沌之印不仅会破坏你的身体，还会追踪你的位置，一旦形成几乎无解……”

说到这里，布莱克迟钝了一下，没有及时接话。

“你们，是如何解开混沌之印的？”

卡修斯看向了索兰特，索兰特察觉到目光，立马装出与我无关的样子，仰着头避开视线兀自吹起了口哨。

布莱克跟着卡修斯的目光看过来，随即轻声说：“谢谢你，索兰特。”

故意被识破的兰特吐吐舌头：“嘿嘿，不谢！托斯宾塞的福，我正好学会了化解混沌之印的技能。”

那是宇宙的尽头——繁星闪耀之端，思念汇聚之所。

走在最前面的雷伊停下脚步，望着夜空里的繁星，怔怔出神。

米瑞斯也停下来，抬起头看看天空，他忽而笑了。

“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宇宙之眼。”

群星流动着汇聚向一颗眼睛。那是一颗超脱一切的眼睛，超脱生死，超脱轮回，超脱物质和精神。星河流入其中，又从中流出，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谱尼将双手揣进衣兜：“传闻中的比格星，每千年都会经历一次时空折射，千亿光年外的星系折射在这片天空，此时比格星精灵们会朝拜自然的伟大，思念故去的旧人。”

宇宙之眼的核心，那颗生命之树，它被层层陨石和小行星包裹，身在其中时觉得凶险异常，远远眺望却是如此惊艳——那些如星尘般的光点，潮起潮落般环绕在眼瞳周围，美的不可方物。

缪斯拍了拍雷伊的肩膀。

“雷伊，无论是否能找到盖亚我想你都应该明白，盖亚不会希望你如此消耗自己。”

为了那一点不知真假的消息，他们已经在比格星日夜不停地寻觅了半月有余。

缪斯有时撑不住困意，米瑞斯会背着她继续前行。后来米瑞斯也扛不住了，便化成小米窝在缪斯的手心。谱尼有着强大的力量支持他不眠不休，可雷伊，雷伊没有那么强大，可他从未休息，从未停止过前行的步伐。

不知是什么在支撑着他......盖亚的死对他的打击比想象中还要沉重。

雷伊回过头，他还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似是想安慰这些为他担心的朋友们。可缪斯却注意到了他消瘦到不成样子的侧腮，被巨大的悲伤啃食掉了血肉，而今苍白的一张皮凹陷着。米瑞斯注意到了他的眼睛，疲惫，平静，麻木，如死灰一般毫无波澜。

他们被这样的雷伊吓到了，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从雷伊的目光转回向着星空，最明亮的星星也无法在他的眼眸中倒映出光芒之时，米瑞斯率先忍不住了，他感受到了一股无名的恼怒，恼怒迫使他用最压抑的声音痛骂出声。

“你是想下去陪他吗，雷伊？”

“你是想熬死你自己，逼盖亚活回来见你？”

雷伊蠕了蠕唇。

“他在跟我开一个幼稚的玩笑......不是吗？”

“啪！”

雷伊被打的偏过头去，不止于此，他像是一根不堪重负的羽毛，在这一巴掌的作用下失去平衡。

风里飘来了雪花。倒在雪里的雷伊安详极了，雪花落在他面颊，停留了很久，才慢慢地被仅剩的温度融化。

米瑞斯喘着粗气，低头看向一动不动的雷伊。他怀疑自己下手的力度，但很快便不这么想了，因为雷伊的倒下已经是个必然。

“别想了，雷伊，盖亚找不回来了。他若是活着，他会回来找你，你知道他一定会！”米瑞斯冷声喝道。

谱尼走过来，站在米瑞斯的身边，慢慢吹了声打趣似的口哨。这声口哨飘在雪里，没有飞扬起来，也没有砸落下去。

“多么可怜啊，孩子。”谱尼说。

雪花一片一片落下，静静地，没有什么声音。宇宙之眼似乎有些被云朵挡住了，只有几颗星星躲在夹缝中，静静地眨眼睛。

雷伊何尝不知道该如何接受死亡。他只是无法接受盖亚的死亡。千百年的成长让他学会了敬畏，可如今，他只想问问死神——你真的见到盖亚了吗？我想见见他。

他的身体抽动几下，慢慢侧卧着蜷曲起来。低哑的哭声迟到了太久，现在终于冲开喉咙的桎梏，狼狈不堪的破碎一地，大声的淹没在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