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无声

命运使然大概就是，在刚圆满的时候戛然而止。

现在是学校的假期，隆冬时节，大家要回家过年。

雷伊回了一趟雷霆守护局。守护局大门开启的那一刻，数不清的文件一下子倒水般倾倒下来，信箱早已容纳不下来自整个宇宙的报告和求救。

雷伊蹲下身，一张一张捡起文件，一张一张过目，把这些零散的纸张整理成箱，搬回办公室去一份一份批阅。

大部分都是已经和平的星球递交过来的收成报告，感谢战神联盟为他们所付出的一切，把喜悦写在纸上分享给他。还有一些是分散在各地的守护者发现了黑暗痕迹，告知战神联盟要做好防范工作。个别几张是递交过来的求救信息，大暗黑天的爪牙终归是伸向了无辜的星球。

雷伊看了一眼寄信时间，又蹲在纸堆里翻找有无同样来源的信件，未果。

大抵为时已晚。

雷伊在守护局待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他如入学之前一样忙碌，无时无刻不在工作，埋头案几整理数据，调遣人员前往驰援，指挥赫尔卡星球军队加固边界壁垒。未批阅的文件肉眼可见减少，雷伊熬出了黑眼圈，咖啡凉了又添热水，用空的笔管放满了一抽屉。

直到米瑞斯来了，敲响了守护局的大门。

“你怎么这样了雷伊？”米瑞斯给冲了一包感冒冲剂，硬是把人从办公椅上拖下来，半拉半拖的带回卧室去，“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这么逼自己。”

“文件要尽快处理而已。”雷伊喝下冲剂，苦味儿入喉也没让他皱半分眉。

米瑞斯两只手撑在膝盖上，瞥眼看了看他：“快两年的过期文件，用得着吗。”

“去学院的时候，没有想到留下一人在守护局，几个星球遭遇大暗黑天袭击未能得到及时救援，是我的失职。现在我不想再有任何这样的事情……”

“雷伊。”

米瑞斯抬起一只手，放轻了力道扣在雷伊肩膀。

“雷伊，你休息休息，我来帮忙。”

雷伊听话的躺下了，盖上被子，额头贴了个退烧贴。米瑞斯帮他关好了窗户遮上窗帘，坐在床边陪着他发了会儿呆。夜幕降临，房间里没点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米瑞斯站起来出去了，把雷伊留在了黑暗里。

文件是真的很多。米瑞斯坐在雷伊的办公桌前，拿起刚刚叩好笔帽的签字笔，接替了雷伊的工作。

四年前谱尼来到神域，找到了正独自修行的米瑞斯，一封入学许可将他带走，一去三年。后来米瑞斯难得想家，趁着假期跑了回去，神域却已是另一副样子。

太阳神殿，被他喜怒无常的父亲轰出了一个窟窿，连祭坛也未能幸免。能容纳万民朝拜的太阳祭坛，被父亲砸的满是炽热滚烫的坑洞。神域的太阳暴怒起来，如同恒星崩裂，一个小小的碎片都可以成为毁灭星球的陨石，而这些陨石全部落在了神域自己的地盘。

米瑞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跑出家门看向附属的那些星云——放眼望去，一片灰色，全都是蒙尘。

米瑞斯批阅起文件，那些字里行间的哀哭，大声讲述着一桩又一桩惨案。可这里面没有米瑞斯熟悉的名字——神域的人都清高自傲，只肯向他们的君主弯腰低头。于是当他们侍奉的君主翻脸落下审判和毫无理由的惩戒时，没有一人愿意向外界求助，覆灭不声不响，黑暗肆无忌惮。

米瑞斯想起在赛尔号的那些日子。那时的他还没克服进化受阻症，只有极为偶然的时刻，所有英雄都倒下了，情势所迫不得不战才会突然进化冲出来打人。那时候日子过的有惊无险，挨个星球旅游，不靠谱的小赛尔一朝失误就能引发一场极限跑酷。

想想，真怀念。

那年我们仰望星空，未来的未来从未想过。

吱呀——

米瑞斯听见动静，抬头看向门口。瘦削的人儿只穿着一身单衣，黑眼圈重的快漫延到脸颊，素来利落的头发现在也乱糟糟的，以一种近乎是飘着的姿态站在门口定定的看他。

雷伊好像想倾诉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见到他这副模样，米瑞斯脱下自己的棉绒大衣走过去给雷伊披上。办公室窗户没关，空气很凉，雷伊耗空了身体经不住风寒，这下怕是病得更加严重了。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米瑞斯试着安慰他。

雷伊眯了眯眼睛。

“米瑞斯，我……”

平地摔选手狠狠磕在地上，咕咚一声，吓得米瑞斯脑袋一懵连忙去扶，一个电话叫来救护车连夜把人拉走。

痛苦张开的巨大羽翼，早已将一切都包裹的不留余地。

身体在空荡荡的黑暗中急速下坠，像是有什么粘糊糊的东西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紧紧扼住咽喉，没有办法呼吸，肺部难受得像是要在胸腔中炸裂。

雷伊坠入梦中，看见了一千个人。

那些或眼熟或陌生的面孔，沉默着，呆滞着，没有一个叫得上名字。雷伊踉踉跄跄走进人群，手臂奋力拨开一条路，寻找着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

该怎么形容他呢……

小时候见到他，觉得他鲁莽、倔强、可爱，后来一起修行时又觉得他温柔、朝气、正直。他天生长了对明亮的眼睛，看起来如火红的黎明。这对大眼睛配上他永远坚韧的目光，还有成年精灵发育健康的有力的身体，看起来格外俊美。

而他的笑容，又似傻傻的少年，不谙世事，不懂辛劳。雷伊朝朝暮暮和他在一处，从幼年走向成熟，他陪着他攀上悬崖，他伴着他飞过星海。他们年龄相当，都是正好的年纪，褪去青涩和稚嫩，说老也不算老。他们太过熟稔，不用言语便知晓对方要做什么，完全相信着对方，早已不再猜疑。

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在哪里？

黑暗突临。

有人突然黑了灯，世界骤然黯淡下去，他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雷伊慌了，他在原地摸索着，徘徊着，手里抓不住任何东西，连声音都不见。他又蹲下去，抱住自己，好冷，好疼，死死的睁着眼睛，眼泪断了线往下掉。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我找不到你，不要丢下我……

——我在这儿，雷伊。

一束光打在遥远的边界。强光将唯一站着的那个人照的近乎透明，从他飞扬的发丝到脚下的尘埃。雷伊愣了愣，一条曲折漫长的路从他的脚下延伸出来指向光。

雷伊忽的奔跑起来。意识中，他仿佛无数次经历这样的画面——那个宽厚的背影逆着光等在前面，用他张扬野性的肌肉线条守护雷伊脆弱的安全感。

往事一幕幕回溯，记忆如潮水拥来，他揣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奔向遥远的光，他感受到了自己逐渐回暖甚至沸腾的血液汩汩流动，他扑进光里，像是穿越生与死的界限——可他伸长手臂试图抓住那个身影，抓不住，抓不住，他越用力去追逐，那个身影就越模糊，离他越远。

不、不、不要走……盖亚！！

「当黑暗来临，不要害怕」

——你走了，你把全世界的光都带走了，我很害怕。

「孤单的孩子，要自己回家」

——你不在，哪里才是家！

「如果你迷了路，追着星星跑吧」

——别走，不要变成星星，你是多么骄傲的精灵，我不相信你会这样轻易的死去！

「不要害怕黑暗，我从不曾走远」

——求你，活着，活着同我说话吧……

雷伊奋力扑过去，白光吞噬了他。

盖亚……

雷伊睁开眼睛。许久之后，意识渐渐回笼，他发觉自己的枕头湿漉漉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人。

金色的，不是盖亚。

雷伊怔了怔，收回手坐起来，快速蹭蹭眼角，看清了和他并排躺着的人。

是谱尼。

“谱尼？你没有死？”雷伊有些意外。

谱尼躺在床上，占着雷伊的半边枕头，举起一只手在他眼前比了个耶，生龙活虎丝毫没有死人的样子。

雷伊看向周身：除了盖亚，战神联盟的大家都在，就连腿上石膏还没拆的布莱克也架着助行器来了。大家的眼神都是默认了谱尼的复活，现在只是担心雷伊而已了。

“想盖亚啦。”谱尼也坐起来，揉了揉雷伊的头发。

雷伊点点头，随即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实在抱歉，让你见笑了。”

“这有什么。你要是难过，你就说出来，想去找盖亚那就一起去，我们大家都在呢。”

米瑞斯拿起一张文件递给雷伊，两只手往兜里一插，吹了声口哨。

“比格星昨天报告的，说发现了一只长得很像盖亚的精灵逢人就打，一块儿去看看？能不能行？”

雷伊飞快阅读了这张文件：“我行，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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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章，赫尔卡小调

当黑暗来临，不要害怕

孤单的孩子，要自己回家

如果你迷路了，追着星星跑吧

不要害怕黑暗，我从不曾走远

当黑暗沉寂，不要害怕

落单的孩子，要学会长大

人群喧哗，就去寻一盏灯吧

不要害怕黑暗，我就在你身边

当黑夜过去，不要想家

流浪的孩子，心里不要有牵挂

白昼来临，私藏一束光吧

下一个夜晚，我们捉迷藏好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