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雨

从许久还未痊愈的沉疴里睁眼。

停笔，放笔，落笔。

跟自己的笔不断地挣扎，撕咬。写那些写不尽的悲伤。写到失语便把本子扣过来，狠狠盘问，满地都是被眼泪蹂躏过的纸巾。

一任离合总无情。

积年。我从肿胀的荒野跌下，爬起。继续打坐，忏悔。

顿觉。自己真有那么几分罪大恶极仍不肯悔改的本相。

雨是看不见的泥土，被地表蒸得精光。

太阳雨滂沱。收到阿砧的信，恍恍惚惚下床，恍恍惚惚去买饮料，然后坐车，在这个本不熟悉的站点问路。一度为了赶红绿灯奔跑。

早晨无理由哭得死去活来。母亲戳点，“你瞧你那一出。看了就膈应。”

我不服。鼓着腮帮子摔出门去。母亲叫喊到失声。我委屈满腹，但未辩驳。也未想回家之后如何为我的脾气撒谎。只是想赴公路，车厢，赴没有熟人的潮洞。可惜我连眼泪都被禁锢无余。我如木头人在车上晃，毫无波澜。

眼睛干涩疼痛削减大半。我近乎半跪在栅栏旁拆快递冗重的箱盒。

阿砧是一个细致用心的女孩子。她用的方格信纸，赠的是巧小胸针，寄的是手写信笺。她写高三，灰蒙蒙的地狱入口。压抑，无助。学校里什么都是“高三的先来”。我们承担起了更重的责任，肩膀疼得更是厉害。

我想确是了。

我还不知道我们学校的高三什么模样。自此我梦到裸雨中清晰的眼泪，那些在空中升腾的微小光芒。也算是给一无所有的书山捎回点祝福。我想高三的夜晚教学楼下肯定有一群举着书本仰望着天空数星星的孩子。这个温柔的词，就先敬给这群跟命运厮斗的小孩吧。

向来讨厌题海这个词。无由地讨厌。

青春最后一道驿站性的闸门。闭合如骤。我在其中淋着腥风血雨，自然是乞求更猛烈的风浪快点来临，早些结束。

阿砧是第一个给我寄手笔的人。我羡慕她的温恳，字里行间的鲜美香气。她说，比起外表无坚不摧的梓儿，她更喜欢性情的阿梓。因为对于哭泣的阿梓，可以撑起伞来保护。心中百转千回，我望尘莫及了半生的柔情，在她的身上集汇一体。

她给我讲以后，讲候鸟南飞的台北，讲纸醉金迷的香港街，讲我们想跋山涉水的地方。

讲得最多的还是雨。

“早上六点钟。不知道阿梓有没有起床。晚上这里下了场雨。有闪电的时候整个天暮都变成了粉红色。然后便是撕裂天穹一样的惊雷声。我旁边有同学说怕是神仙要渡天劫呢。”

济南早已艳阳高照，但也会偶遇粉色的天空。不过我不喜欢。因为太轻幻，会把我的犀利毫无情面地磨出茧。我倒希望我每天都有雨淋。

随便几场狂风骤雨，就能把我身上的腐尘刮至地平线。

我迫切需要这场激烈的洗礼，只图爽快。可阿砧太霸气了，把我送到灯火阑珊中疗伤，我只得无言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