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同类

“今天，他走了。

事情非常突然，他很郑重的向我告别，也许是想开了吧？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说实在的，我最后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这种事实，即使写出来也会让人难堪，不过这就是事实，我必须得承认。

没了他，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也许我应该请求他留下，但我开不了口，也许是我太胆小了吧。

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那个男人今天又喝醉了，他几乎每天都这样。

算了，我好累。

真想逃离这样的生活。”

……

余修狠狠的合上了日记本，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他再也无法用灵魂感知到他了，假如灵魂真的存在的话。

糟糕透了，糟糕透了，一切都糟糕透了！

讨厌上学，讨厌回到家里面对喝醉酒的男人，讨厌同学，讨厌老师，更讨厌……活着……

为什么要走？不是说好的吗？为什么要走啊！

说什么他们会解决我的问题，他们会帮助我，所以说……骗子，都是骗子！

要是留下来多好。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

余林原本是有父母的。

如果不是那场飞机失事事件，他的父母也许不会这么早早的离他而去，把他一个人丢给爷爷。

爷爷的是他唯一的亲人，在四岁的他失去父母的时候，用温暖的心去包容他，把他拉扯长大，直至高中。

由于他特殊的背景原因，在学校，老师和同学都不待见他，这种情况从他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只不过那时还没有那样的明显，恶意的虫子还没有长到那么大。

后来，恶意在他们心中慢慢的膨胀，他们渐渐地开始有意排挤他，因为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老师也就管不着。到后来，这种排挤直接升级为不加掩饰的辱骂，后来渐渐开始产生肢体冲突。

他们的手段越来越过分，每次都是他痛苦不堪，但是他不敢和爷爷说，如果说了的话，爷爷肯定是要找学校理论的，而且他不想让年龄渐大的爷爷为这种事情而担惊受怕。

或许在他的幻想中，老师会管一管这种事情，多少阻止他们一下，而不是像现实中那样视而不见，一副害怕多管闲事的样子。

而那些没有参加过欺凌队伍的人，也都将一种事不关己的样子高高挂起。

他还是没有跟爷爷说。

他甚至想把这件事情瞒一辈子。

甚至于有一次，他回家的钥匙被那帮人抢走了，如果回家敲门的话，那肯定会引起爷爷的怀疑，所以他当即就借了别人的手机，在爷爷的老年机里，骗他说自己去同学家玩了，今天晚上先不回来了。

他在外面整整冻了一晚上。

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事情。

当他站在天台上，听着周围的人喊“你怎么不跳”的时候，心已经死了。

恶虫的目的达到了。

原来，人在临死前真的会动摇，会想很多事情，哪怕只有一秒钟的时间。

他是一个无神论者，但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世界观瞬间崩塌。

自己现在是叫【鬼】吗？原来是个这么样的物种。

上帝可能偏偏要折磨他，竟然让他以某种他不能理解的形式留在了人世间。

他看到了自己的老师和同学的漠不关心，看到了爷爷因为不敢相信他的离去而产生的精神混乱。

爷爷的眼睛就是因为这个才看不见的，记忆力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衰退的。

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他在自己的学校门口游荡，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遇见了他。

他叫余修，和自己是一个姓。

无师自通，但他并不想用强制的手段去占领他的躯壳。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居然可以和他的灵魂进行沟通，前提是他进入到他的身体内。

他了解到了他的过去，和自己一样黑暗且充满血腥味的过去。

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同类，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他闻到了酒的味道，听见了玻璃杯在地上摔碎的声音，看见了玻璃瓶砸在人脑上的画面，还看到了一片阴影，笼罩着他，他紧紧地缩起伤痕累累的身体，祈求平安。

“让我在你的躯壳里面呆着，把你身体的主控权交给我，我会替你承受这些痛苦。”

“好好的缩在里面吧，感觉不到痛的，放心吧。”

“把身体借给我。”

这是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对话的只言片语，事后，他才发觉这就是交易。

交易都是你来我往。

这是两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孩子达成的交易，他帮助他逃避，而他帮助他继续留在人间陪伴爷爷。

他甚至欺骗自己已经忘记这些事情，不过这种话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听到他爷爷第一声呼唤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只是依然不认可它。

只是，他从来没忘记过，回家的路。

.

余林爷爷的眼睛不好，一定要多照顾他。一定要有耐心，因为他的记忆力有的时候会出现差错，就算是昨天刚刚见面的人也会忘记。

他有的时候也会感觉到疑惑，为什么爷爷的记忆力已经出现了偏差……或者说有很多人，他已经忘记了，却总是记得他的名字。

不过仔细想想，这好像没有什么可疑惑的，自己不也是……就算是死亡也没有忘记爷爷吗？

记忆这种东西，说来不靠谱，不过它会将自己最珍视的家人牢牢的烙印在脑海里。

【听说在人受到损伤的时候，人大脑里面的记忆机制会主动保护最重要的东西。】

余林一定每天都要去探望他，不要嫌麻烦，一定要帮他整理好房间，把拐杖放到他一伸手就能摸得到的位置。

余林还有，爷爷最喜欢吃桂花糕了，一定要买完陪爷爷吃。

余林还有……

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榭清瑶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榭清瑶一定不要暴露最真实的身份，对吧？

余林是的。

他低下头，似乎在看自己的影子。

实际上，就算是把真实身份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的。在他眼里，谁都是他，余林。

余林一定要专心和他聊天。

榭清瑶对待老人，必须得有耐心，不是吗？

余林……是。

杜江禾放心，我们每天都会去陪他，不会让他感到孤单的。

余林嗯。

没什么可说的了，就交代到这里吧。余林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脑海里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

余林对了，你们……能不能帮帮他？

余林他真的很胆小，我不在的话……

在这段时间里面，他们已经不仅仅是交易人的关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彼此之间离不开了。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世人所说的【朋友】。

杜江禾我知道。

他一怔，随即舒展开来，听到这句话，他就知道他们一定有办法帮他，这样他就能放心了。

榭清瑶还有件事……我想问你。

余林什么？

他歪了歪头。

榭清瑶那个时候，你是在向我求助吧。

榭清瑶我进入你的记忆，应该不是偶然的吧。

他内心深处应该很想逃离这样的交易，这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求助方式？

毕竟，他也是个同样怕痛的孩子。

余林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随便你怎么理解吧。

嘴硬。

现在要走了吗？余林仰起头正视着太阳。它高高的挂着，发着无关紧要的耀眼的光。

太阳是活着的味道。

之后的自己应该感受不到了吧？

杜江禾你还有时间哦。

他抬起头，一脸困惑的望着杜江禾，后者则低下了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一半的脸，使这少年看起来很阴郁。

杜江禾再去见他最后一面吧，作为……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