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后，叶冰裳对上的是略有敌意的眼神，来自妹妹，来自丈夫，看来她最后在皇宫里杀了所有人，还是给他们蒙上了一层阴影，所以醒来时，便不可遏制的露出这样的神情。倒是澹台烬并没有任何表示，依旧只是淡淡瞟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
她知道她应该垂下眼眸，摆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或者很疲惫的模样，这样能把所有人蒙混过关，萧凛不会追问他，黎苏苏就更没立场来追责她，自作主张把蜃珠捏碎，让谁也没有得到。
但是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凭什么黎苏苏突然精通术法，判若两人，却什么怀疑也没有，而她只是放任自己在幻境沉浮，把完美的一生从一开始就撕碎，蒙上死亡的阴影，把蜃珠骗出来毁掉，就被这样的防备。
即使是当年，除了萧凛，他们两个也不过是为了自己一己私欲来幻境，把这个粉饰成救她。
她轻轻地站起来，然后笑了：“多谢殿下与三妹妹的好意，妾身知道那不过是虚幻，蛊惑人心的玩意。”这笑里带着冷，连话语都蒙上一层讥讽他们做无用功的阴影。
萧凛才发现那股看不见的隔阂和疏离感又回来了，他的妻子，居然在防备他么？他不禁反思起来……在幻境里那样对她，她即使不说，心里多少也会对他失望。
他打定主意日后要好好与她道歉，并且劝解她，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为了救她……叶夕雾回过神来，听见这么一句，当即忍不住呛了回去：“希望宣侧妃明白，我们也是为了救你……”
叶冰裳却好似突然清醒过来，她把目光投在叶夕雾身上，然后又看了澹台烬一眼，那目光轻巧又飘忽，如若不是一直注意着叶冰裳，很容易就忽视过去，像一片落不下的飞羽，一眨眼就飘走了。
澹台烬心里一跳，就听见她低低笑起来：“妾身，多谢。”她那一眼，到底藏了什么情绪呢？那情绪太复杂太滚烫，一时间他只能读出他一直以来最熟悉，绝望。
他明明失去了蜃珠，失去了一直以来渴望已久的力量一部分，可是他一点也不怨恨叶冰裳，当他看见对方脱困的时候，居然只是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他对她总是存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模模糊糊的感情。
这感情不是怨恨，不是好奇，也不是像对突然转变的叶夕雾那样怀疑戒备。那是波澜不惊，摒弃不去的，或许是刚从儿时的幻境醒了，很多已经忘记的细节从黑暗里涌起来。
她向他颔首低眉道谢的时候，睫羽压出一小朵黑色的花，这让他想起，以前在四角宫殿的乌压压天空看见的飞鸟。
飞鸟被雨打湿羽翼，奋力抵御下坠，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打了下来，飞鸟痛的发出一声悲鸣，在他的掌心里徒劳扑腾翅膀，小小的鸟喙啄着他的掌心，有点痒。
真辛苦，不能继续飞了。
他手指一紧，这个他那时唯一能掌控的生命就死去了，柔软的小鸟垂下了脑袋，再也不会有向上高飞的愿望了。
此刻，她与那只飞鸟奇妙般重合了。
她过的不好么？似乎总是那么不快乐。
明明在笑着，下一刻好像就要破碎了。
“怎么，人家都走了，你还眼巴巴的看着呢？”突然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他对上叶夕雾，她太聒噪了，而且这幅窥探又暗含嫉妒的表情，又令他想起当年争宠得势的妃子。
“你在说什么？”他不自觉阴沉下来，对于自己被她冒犯感到很烦，转身也离去了。叶夕雾原地跳跳脚，也只能这样跟上去。
叶冰裳并不知道澹台烬心里想法，她是不能与他们撕破脸皮，可是再被这前世仇人意淫，她只会感到说不出的反胃。
哪怕前世她不知内情嫁了他，她都对他的嗜杀，冷血，一直抵触与反感，但她生如浮萍，只能不去想，不去表露反感，只把心思放在讨好他。她告诉自己，这样也好，她到底自私，私心希望丈夫能多在意他。不会像萧凛，总把她抛在羽翼下，一死报国家。
然而白眼狼，就是养不熟的。
她花了五十年来怨恨他们，五十年来努力不去怨恨，只此而已。
回到自己的院子，叶冰裳总算松懈下来，她换了一套白色纱衣，卸了钗环，净面后便径直上床歇息，毕竟她穿梭幻境找到蜃珠本体，其实她并没有毁掉，她把它藏在了心窍里，那是她防守的最严的地方。而毁掉不过是一个假象骗过所有人罢了。
她生生炼化了这颗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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