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噩梦

冷汗，是冰冷的蛇，倏然从脊椎滑下，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宋亚轩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这具躯壳的束缚。黑暗里，只有自己粗重、紊乱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中回荡，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着耳膜。

那个梦，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又是那把刀。

冰冷的、泛着寒光的刀刃，死死抵在宋盼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上。

皮肤已经被压出一道刺目的白痕，再深一点……再深一点……梦里，他能听见自己撕裂般的嘶吼，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拼命想扑过去夺下那凶器。

可双腿却像灌满了沉重的铅水，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宋盼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的荒原，里面翻涌着他当时全然无法理解的、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决绝。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个无解的谜题，然后，整个世界在她向后软倒的瞬间，彻底崩塌、碎裂……那片刺目的猩红，如同泼洒开来的绝望，猛地淹没了他的视野。

宋亚轩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料，指尖用力到泛白，试图压制住那阵几乎让他窒息的钝痛。额角的冷汗滑过鬓角，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被撕裂的错觉。

黑暗中，他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刺眼的光亮起，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宋盼直播到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

七天。

这个数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她离开前的那个夜晚。

线上直播，她坐在聚光灯下，抱着那把木吉他，像抱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慰藉。镜头前的她，笑容温婉依旧，可那笑容深处，似乎藏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疲惫，一种强撑出来的疏离。

唱到最后一首歌时，她的声音里，分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当时的自己，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宋盼，只觉得那不过是她面对镜头时惯用的、惹人怜惜的表演。心口那股被刻意压抑的滞涩感，此刻却随着回忆清晰起来，沉甸甸地坠着。

他烦躁地把手机屏幕扣在枕头上，重新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闭上眼，却再也无法入睡。梦魇的碎片和宋盼直播时强撑的笑容在脑海里反复交织、冲撞。他翻了个身，把脸深深埋进枕头，直到冰冷的布料吸走额角最后一点汗意，才勉强压下那阵心悸。

时间在黑暗中粘稠地流淌，直到窗外天空泛起一层灰白的鱼肚皮。

几天后，宋亚轩独自驱车前往医院。最近工作连轴转，加上那个反复纠缠的噩梦，精神紧绷得像是拉满的弓弦，胃疼的老毛病又隐隐发作起来。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烈而冰冷，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让他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添了几分阴郁。

他拿着医生开的处方药单，低着头快步穿过人来人往的嘈杂门诊大厅，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就在他快要走到取药窗口时，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在侧后方响起。

张凌赫“宋亚轩先生。”

脚步一顿。宋亚轩有些意外地转过身。眼前站着一个穿着挺括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身形修长，气质温文尔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专业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宋亚轩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他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惯有的疏离和警惕：

宋亚轩“请问你是？”

医生微微一笑，那笑容恰到好处，既不显过分热络，又带着一种自然的亲和力。他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张凌赫“抱歉，冒昧打扰。我是张凌赫，神经内科的医生。”

他的目光在宋亚轩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着什么，随即补充道。

张凌赫“另外，我是宋盼表妹的未婚夫。”

宋亚轩的心猛地一跳，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一股莫名的紧张感攫住了他，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药单，指关节微微泛白。他盯着眼前这个自称张凌赫的男人，声音不自觉地沉了几分，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宋亚轩“宋盼表妹的未婚夫？”

张凌赫“是。”

张凌赫坦然地点点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宋亚轩的审视，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洞察力。

张凌赫“我听说过你的事。当然，也听说过……一些你和盼盼的事。”

他特意在“盼盼”这个名字上，放慢了语速，加重了语气，目光如同探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宋亚轩脸上最细微的反应。

宋亚轩的呼吸微微一滞。那个亲昵的称呼，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

他脸上惯有的冷硬线条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迅速覆盖上更深的防备，抿紧了唇，没有接话，只是眼神愈发锐利地锁住对方。

张凌赫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他的视线在宋亚轩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紧锁的眉头上短暂停留，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种医生特有的、带着关切却又点到为止的意味：

张凌赫“宋先生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工作压力大？还是……最近休息不好？”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隐秘的暗示。

张凌赫“有时候，一些心理上的负担，长期积压，或者……身边重要的人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煎熬，也会不自觉地投射到自己身上，影响身心状态。”

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宋亚轩心底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身边重要的人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煎熬？

他在暗示什么？是指……宋盼？

宋亚轩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混合着某种不祥的预感升腾而起。他几乎是立刻筑起了更高的心墙，语气生硬地打断：

宋亚轩“谢谢关心，我很好。只是普通头疼。”

他一把抓过张凌赫递来的名片，指尖触碰到对方微凉的皮肤，动作显得有些粗暴，声音冷得像冰。

宋亚轩“抱歉，我还有事。”

说完，他不再看张凌赫脸上的表情，攥着那张薄薄的名片和药单，几乎是逃离般地转身，大步走向取药窗口。身后那道温和却带着穿透力的目光，却如同实质般黏在他的背上，久久不散。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坐进车里，那消毒水的气味似乎还萦绕不去，张凌赫那句意有所指的话，更是在耳边反复回响，搅得他心神不宁。

回到家，空荡冰冷的公寓将医院的嘈杂彻底隔绝。宋亚轩疲惫地将药袋随手扔在玄关柜上，身体陷进沙发里，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摊开手掌，那张质地精良的名片安静地躺在掌心，张凌赫的名字和头衔在顶灯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神经内科。张凌赫。宋盼表妹的未婚夫。 “身边重要的人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煎熬……”

宋亚轩烦躁地闭上眼，用力捏了捏眉心，仿佛想把脑海中这些纷乱的线索和那扰人的话语一起捏碎。

他强迫自己不去深究张凌赫话里话外的弦外之音。宋盼？煎熬？和他有什么关系？六年前是她拿着刀，决绝地逼他离开，斩断了一切。

如今她风光回国，在音乐界声名鹊起，又签进时代峰峻，站在聚光灯下受万人瞩目……她能有什么煎熬？即便有，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猛地站起身，像要摆脱什么纠缠不清的东西，大步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冰水，仰头灌下。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

他刻意将那张名片遗忘在玄关柜上，连同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和那个医生意有所指的眼神一起，试图彻底隔绝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