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低气压晚餐（下）

　　补课结束之后，吴因她们这群准高三生会有一个短暂的半个月的暑假，三个年级统一开学前预留了两天给一模，一模是用来摸底的第一次大型考试，也是他们第一次接触高考形式的考试，这就意味着就算是暑假也不能放松，否则就要在一模上原形毕露了。吴因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贴在墙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奋笔疾书，陈姨来叫她吃饭才开门下楼。

　　“因因这两天好像瘦了，是不是自己上学去累着了？”许芳兰拿过她的碗盛了满满一碗的排骨汤，“下巴都尖了，快再喝一碗汤，我今天熬了一下午呢。”

　　“舅妈，这也太多了。”吴因连忙心虚地摆手，她压根没有自己去上学，哪来的被累着了一说。

　　“我看也瘦了，”郑如松也看着她说，“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这个做舅舅的亏待了你呢，自己家的女儿长得这么好，唯一一个外甥女在家里倒是越待越瘦了。”

　　“是啊，”郑欣妍正好好吃着饭，被郑如松这话一下刺到痛处了，想发作又不好发作，只得尴尬地附和道，“因因确实是太瘦了，是应该多吃点。”其实郑欣妍也不算很胖，只是一个人住在外面经常是通宵达旦无法无天地玩，又喜欢点外卖从来不自己做饭，难免圆润了一点。然而吴因是吃不胖的类型，四肢纤细，脊背纤细单薄，虽然也有一百斤，浑身上下却挑不出一丝赘肉，郑如蕙说她这是骨头沉，从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的体质。

　　“表妹是该多吃点，”郑昀昌抬眼慢条斯理地审视了吴因片刻，“现在可不流行以瘦为美了，这么瘦以后不会有男人喜欢的。”

　　“哈哈，”吴因被他看得很不舒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谢谢表哥提醒。”

　　程子凌很不喜欢郑昀昌刚刚审视吴因的眼神，让他觉得很恶心，他看看吴因，“郑昀昌，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管得这么宽。吴因这么优秀，怎么会缺追求者？就算是以后没有男人喜欢，也是因为那些人——根、本、不、配。”最后四个字程子凌咬字清晰、一字一顿地看着郑昀昌说。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不见，想不到大哥你竟然在国外学得如此能说会道啊？”郑昀昌阴沉着脸，放下筷子。

　　“郑昀昌，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遍了，”程子凌神色一凛，也放下碗筷，“你姓郑，我姓程，我们俩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兄弟。”

　　“好了！”郑如松“啪”一放筷子，“你们眼里还有我吗？不过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为什么非得闹成这样呢？”

　　饭桌上的众人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吴因腮帮子鼓鼓的，吃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低着头小幅度的咀嚼。

　　“郑叔叔，您消消气。”程子凌站起来，“是我考虑不周，冲动了，不打扰您吃饭了。”说完，他抱歉地一躬身，离了席。

　　“子凌，子凌！”许芳兰喊了他两声，程子凌没回头。

　　“随他去吧。”郑如松拍拍许芳兰的手背，“这孩子，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脾气还是这么倔。”

　　“爸，妈，我真是想不明白，都这么多年了，大哥怎么还是不把我们当作一家人呢？“郑昀昌深深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去，在郑如松和许芳兰都看不见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彩，而他身边，郑欣妍的眼里却是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昀昌，不怪你，都是妈不好。“许芳兰也跟着叹气。

　　“赶紧吃，吃好了就上去做作业，这些事都跟你没关系。“吴因竖着耳朵正听得入迷，郑如蕙突然在她耳边说。她给母亲吓了一跳，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点头。

　　吴因早早地扔下碗借口写作业逃离了餐厅的低气压。

　　她上到三楼的时候，闻见走廊那头传来一股烟味，她愣了一下，家里好像没有人抽烟吧？三楼走廊的尽头是一个露台，露台上的玻璃门大概是没关紧，吴因走得离露台越近，烟味也就越重，她知道是谁在抽烟了。

　　暮色已经四合，天幕渐渐染上黑色，露台的角落里，程子凌靠在墙上望着天。天黑得差不多了，光线很暗，吴因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那根燃着的烟，烟从他手指间到了嘴上，烟头在夜色和烟雾的掩盖中忽明忽暗。

　　“子凌哥，抽烟有害健康。“吴因跑出来关上门，把其他人隔绝在露台之外，借着微弱的一点余晖，吴因看见地上已经有好几个烟头了。

　　“你怎么来了。“程子凌刚刚抽得急，此刻嘴里又叼着烟，嗓子喑哑，讲话有点含混不清，吴因辨别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闻到烟味了，我以为家里没有人抽烟的，还以为是进了贼呢。”吴因信口胡扯道，“没想到是你躲在这里偷偷抽烟，露台的门还没关好，家里现在可有高考生在，你这不是对我的荼毒吗？”说完，她还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抱歉。”程子凌低低地笑了两声，拿下嘴里剩的半截烟，“下次不会了。”

　　“下次不会什么？”

　　程子凌看了她一眼，微弱的余晖落在她脸上，她的眼睛好像会发光，“下次不会不把门关紧了。”他笑起来，嘴角上扬，他的脸藏在即将来临的夜色和淡蓝色的烟雾里，吴因好像意外地看见他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酒窝。

　　吴因气鼓鼓地推他，“下次不准再抽烟了！”

　　程子凌没理她，她心下有点忐忑，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于是她又补充道：“至少在我高考完之前——”

　　“好。”程子凌望着夜空，“以后尽量不抽了。”

　　吴因一下怔住了，夏夜的晚风适时拂过，带着程子凌身上雪松混合着烟草的气味轻轻铺在吴因脸上，里面好像还有一点几乎全部被烟草掩盖掉的稀薄清新的柠檬味，并不难闻，反而给每天都一丝不苟的程子凌增加了一点奔放的野性，吴因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程子凌，颓废之中藏着不羁和狂野，夏阳温热的余晖几乎要把他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