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既然生命终将消灭，那它的意义何在？——叔本华白日降临前的黎明时刻，当我的灵窍还在体内酣眠，清冷的月辉已照进我断续的残梦。冷风拂过，引起我不住咳嗽。是的，我老了，我必须得承认，这样的寒风对我而言太过刻薄。待残梦最终消散，我也挣扎着醒寤——循着月辉的指引，我蹒跚着伛偻到镶嵌着星帘月幕山形湖影的窗前——静驻。此景太过静谧，此情反而不宁。肿胀的思想在我脑中翻涌，我不知道为何、为何——倏尔一流星陨落。震撼、不安。我未曾相信诸葛亮的占星术。但我的白发、我额前的褶皱告诉我：是时候走了。走?可悲的是我竟然忘却了此生，于是我不得不如同一耄耋的渔夫，向记忆之海撒下破洞百出的渔网，以期有所收获。待我从时间的漩涡中起网，静置于破碎月光下的只有三件破物：破物。布鞋我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山村，梦想着一天能走出山里的世界，于是我寄希望于读书，开始了长达六年的跋涉：山里唯一一所中学离我家很远，每天天还未亮我就得撑着母亲用干竹筒做成的火把，穿梭于密林高山之间。母亲是个勤劳朴素的山村妇女，就我一个儿子，父亲在我几岁时就外出打工，一年才回家一两次。一年寒冬，山里草木尽凋，山路既寒又坚，我穿了多年的棉布鞋其时早已磨穿，但我不得不上路。当我已经行了许久后，忽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亲切，直到她出现在我面前，我见她揣着粗气慢慢从紧裹的围腰里解出一包黑乎乎的东西塞到我手里说：“娃儿，你要好好地读书，娘没法为你做些什么，只能连夜赶了一双布鞋，快把它换上，别把脚冻坏了，啊”泪水浸没了我的视线，待热泪落下时，母亲已经消失在了密林之中……破物。情书我初见她，是在县里的高中。她是个乐观阳光的女孩，留着短发，长长的刘海，黑框的眼镜装饰着稚气的面庞，两只眸子生动而水灵，折射出一个世界。我和她邻班，不时在走廊上擦肩。她那不经意间的一瞥，在我的心底播下了爱情的种子。我是山里走出来的娃，带着些许羞赧和自卑，我的怯懦让我保持沉默，我的沉默让自己备受折磨。但迫于学习的紧迫，在高二结束后的一天，我终于下定决心，托人将那封封存已久，浸渍了我在无数个夜晚偷偷垂下的眼泪的情书带给她，从此开启了那扇隔着我和她两个世界的大门……破物。船票大学毕业以后，我进入到一家科研院所工作。在那里，我结识了他。他父母是台湾的福建移民，他出生在台湾，长大却来到大陆工作，据他说是出于一种不可名状的归属感。相同的志趣与抱负令我们成了挚友。后来，大陆和台湾关系僵化，思亲之绪将他牵回了台湾，这一别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后，我在一次车祸后伤及脑部，意识模糊。他听闻后，便想方设法弄到了一张偷渡到大陆的一艘商船的船票。那段时间，他一直在医院陪着我，喂我吃饭，替我着衣。陪我到公园散步，就如同二十年前他同我在公园谈论学术，不同的是，这次他只能自言自语了。后来，我央求他把那张船票留了我，现在它正躺在纪念册里熟睡，作为永恒的友谊的见证……月辉随着潮湿的浓雾渐渐消散，东方的天空害羞似的泛红。月亮还未落幕，正欣赏着自己倒映在湖面的倩影，绵延的群山显出威武的模样，山林与山岚不舍地告别……我忽而感到一股新生的力量注入到我的灵魂。三件破物在我脑海里萦绕，最终化作海滩的一串脚印，那是生命的痕迹，在东升旭日的恩泽下粼粼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