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想来也过了好多年了，那个他中考的假期。

那是他们第一次的见面，烟茗现在回想起来应该觉得很普通，很普通的初见。

那是2019年的六月，那个夏天，春城的蓝花楹正值花期，烂漫绽放。

少年神情冷淡疏离，眉眼间尽是淡漠，他的手指抠着房间窗子的锈迹斑斑的铁丝防盗窗。

纤长白皙的指握住一朵白玫瑰，收紧又放下。纠结在他心中徘徊许久，长时间的茫然也渐渐化为颓废，少年面容白皙温柔，温润的脸上初显凌厉的盛气，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却被折断了双翼。他面无表情，愈发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像一朵完美无缺却死气沉沉的白玫瑰。

偌大的别墅间只有他一个人，空空荡荡，凌乱不堪。对面的房间却总是温暖，真是……不公平呢。

阳台上的白玫瑰多年无人打理，疯狂生长，翻下花盆，圣洁高贵。

那是在他曾多次走过的阳台上，花瓣柔软冰凉，娇嫩的纹路滑过他的指腹。莹白的玫瑰爬上窗棂，花叶的颜色很怪，像是浅浅的冰蓝色的琉璃片子，锋利冰冷，剔透干净，清冷高傲地仰头俯视着窗口，淡漠疏离的不近人情。

那个很黑很黑的春天的夜晚，他永远也忘不了。

救护车，霓虹灯，喘息声，落花，融化的雪，凌乱来去匆匆的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慢慢地，依稀地可以感受到爷爷的生命在他手指间慢慢流过，消逝。

“阿茗以后，想当个医生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爷爷会很高兴的哦。”

那样慈爱的爷爷，明明早上还和蔼地拉着他对理想高谈阔论的爷爷，无所不能的爷爷，从小将他带大的爷爷，想成为医生的爷爷……患有心脏病的爷爷。

但是那场最后的对话，他却敷衍而终，像进入叛逆期以后的过去许多次一样，敷衍的，漫不经心的。

那个小少年看着爷爷，惊恐无奈地看着爷爷的生命慢慢流逝，迟迟不来的救护车，从发病到昏倒的五分钟，他一直在他身边……却救不了他。

他不是医生，也没有救治心脏病的经验。

那个漆黑的夜晚，他亲爱的爷爷在等待救护车的过程中离去了。

明明他，都熬过那样寒冷的冬天了。为什么。

他的手抚上爷爷未闭上的眼，温柔的，颤抖的。

姗姗迟来的救护车，他的父母匆匆赶来，他们把几乎已经僵硬了的爷爷抬上救护车。他们脚步匆匆，水泥地上嫣红的春花被无情踩踏，掀起又落下。

夜很深，天很暗，黑夜把软软的云彩染灰，银灰洇蓝的月色洒在他身上。初春的夜，还散发着丝丝的凉气。真冷，寒的刺骨。

他的爸爸妈妈，生了烟茗的爸爸妈妈，上车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责怪。阿茗，为什么没有看好爷爷。为什么。

救不活的，他已经回不来了，烟茗看着他们，出奇的冷静，近乎淡漠。

烟茗的那段时间几乎是灰暗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父母都没有责怪他，只是善意地笑着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不是你的错”。就像安慰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礼貌善良。

他自己过不去。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进去，早点发现痛的倒地的爷爷，早点叫救护车，早点学习一些急救知识，为什么……不早点，趁早陪陪爷爷。

流言蛮语随之而来，渐渐一传十，十传百地变质“烟茗害死了他的爷爷”。他们不明真相地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戳着他的脊梁骨，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自以为的正义却在渐渐压垮谁的脊梁。烟茗没有解释，他从小就比别的小孩子成熟，少年老成的他只是沉默。流言蛮语总是传播最快，压垮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

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只是完成任务似的按部就班上学，做作业，复习备考。那年的中考，他不负众望地成了浙江的省状元。

可是那有怎样……对他寄予厚望的爷爷已经离去，他又能怎样。

烟茗来到了爷爷的故乡，那个一年四季都如春般温暖的城市。

他背着父母，偷偷乘火车来到了这里。

少年攥着皱巴巴的几张钞票和一把爷爷留下的钥匙，参观了那碧绿的翠湖，吃了那爷爷心心念念的过手米线，去泡了爷爷最喜欢的温泉，然后来到了这座房子。

偌大的房子，只有他一人，他出门前撇掉了电话卡，断绝了和外界交流的方式和工具。颓废地在家里躺了两天。

窗外是盛开的白玫瑰，浅浅的白色的小花瓣，顺着夏风飘进屋内，洒满了铺着浅蓝色垫单大床。

他微微翻身，转头望向阳台上攀上窗棂的白玫瑰丛，眼里是那样的忧郁，打转了好久的泪水，终于肆无忌惮的汹涌喷薄，他捏住小小的花柄，脆弱地蜷缩起来抱住了自己。

阮樱呐，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礼貌的用语，略带稚嫩的少女声音有一天在他耳边想起。

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少年的大半张脸，只留下好看的尖锐的侧脸轮廓，带着很重的茫然和戒备，茫然地坐在长椅上发呆。

少年冰蓝色的衬衫很干净，散发着好闻的玫瑰花香，隔着衣服都可以感受到那份冰冷。

少年抬起头，带着丝丝的不耐烦，却在抬眼的那瞬间被女孩所惊艳。

很大的眼睛，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二，纤长的睫毛微微翘起，樱唇小巧，黑发柔软。

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初中的小女孩，平平的胸部还没有发育，矮矮的小小的一只，娇小可爱。

烟茗哦。

烟茗看着女孩愣了愣，她的眼睛，很大很大，水灵灵的扑闪着，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单纯……还有无穷无尽的爱与希望。

是对面房子的——阮家的女孩。

蓝花楹盛开灿烂，落到了他们的身上，女孩好奇地看着他笑，温软的眉眼带了柔柔无害的灿烂。

他看着那双充满爱和希望的大眼睛，有些粗暴地开口。

烟茗喂，小姑娘。你觉得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爷爷去世，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阮樱被问的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笑了起来。

阮樱他总有苦衷的吧。

阮樱呐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比如说被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不想做的事之类的？

小姑娘冰雪聪明，此时有些中二地问他。

不喜欢的事吗。

喜欢的事，又是什么呢？

烟茗忽的觉得有些迷茫，他是想要……做什么啊？

烟茗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小妹妹？

他忽然笑了，似乎终于如梦初醒，带着迟来的了然和清醒。

烟茗有一个小男孩啊，他的爸爸妈妈从小就不经常陪在他身边，他们工作很忙，和孩子相比，似乎他们更热爱工作……

烟茗这个小孩从小被他的爷爷带大，他的爸爸妈妈虽不在他身边，却早已给他规划好了他的人生。他几岁时要做什么，要达到什么样的目标，他似乎什么也无法自己做决定和选择，他从生下来就被支配着……

烟茗他的爷爷很疼爱他，很疼爱，超级，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爷爷会帮小孩在他的父母面前说他的好话，会偷偷摸摸的减轻他的负担……小男孩也很喜欢他的爷爷，很喜欢很喜欢。

烟茗可是他的爷爷有心脏病啊……

烟茗可是他不知道，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

他笑了，没在接着往下说。偏执地仰起头，使劲把眼泪憋回眼里去。

阮樱那后来呢？

阮樱问。

烟茗没有……后来了啊……

少年笑着，好听的声音里却染上的鼻音，带着一丝不易听出的哭腔。

因为他的爷爷，回不来了啊。

阮樱哥哥？你……没事吧？

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一张纸巾，慌张了手脚。

烟茗嗯，没有。不好意思。

烟茗接过纸巾，笑了。

烟茗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她好像总是那么幸福……他从窗里所看到的，她可以向爸爸妈妈哥哥撒娇，他们并不会厌烦她，他们都很爱她，因为她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和烟茗，不一样。

阮樱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阮樱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情。

阮樱你之所以做了，是因为你向他们妥协了，你愿意这样做。

阮樱真的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让你做，任何人都不可以……能让你这么做的，只有你自己。

她轻轻说完最后一句话，像是怕大声而刺痛了谁的耳膜。

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

是你自愿的啊……

少女看着他笑，烟茗确实如梦初醒般恍然，她眼里似乎不仅仅只有那些，还有比大多数人看的通透的智慧……

那是少年的十六岁。

少年热忱隐晦的爱意始于十六岁仲夏旧窗外的白玫瑰。

那时小小少年与少女，短短的几句对话，小小认真地倾听，简单通透的开导……是她从不曾费心的。

那是他未曾发现的，她未曾留意，他们最初的开始。

很久很久以后，烟茗也曾琢磨过，他最初喜欢上阮樱的动机是什么，是初见那刹的惊艳与怦然心动，还是后来渐渐相处的日久生情。

结果发现都不是，那是种非常微妙温柔的情感，他对她的喜欢，始于一见钟情的开导，持于日渐相处的她的温柔。

小落的突然出现哈哈哈。

是一个小小的番外呐~

大家中秋节快乐呀！

✧*｡٩(ˊᗜˋ*)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