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自除

一顿饭吃完，魏婴又沉沉地睡去。蓝忘机给魏婴盖好丝绸被子，再三确认床边的窗户不会漏风，才走过屏风，轻唤了一声，“兄长”。泽芜君此刻正坐在静室外室，徐徐喝着荞米茶。金黄的炒米粒浮在水面，杯底沉着厚厚一叠的绿茶叶；清新初春的茶香配上碳炒米粒的焦香烟火气，那是魏婴茶中最喜爱的味道。从此蓝湛静室内便常配一罐新翻炒的荞米茶，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而原来蓝湛常喝的一罐清心苦茶却被放在了其他的角落里。

蓝曦臣细细品了一口荞米茶，习惯性地微微一笑，抬眸看见了蓝忘机。“不愧是魏公子喜欢的茶，确实绝妙。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在烟火人间风风火火走一遭，却依然坚守初心，不浮不躁，真是茶如其人啊。” 说罢又细细品了一口。

“兄长。” 蓝忘机看出了蓝曦臣眼中的苦涩，“金光瑶的魂魄…”

“忘机，我知。当初是我答应他进入我的身体的。你知我向来对这个义弟放心不下，认为他内心仍然是善良的，希望他能够摒弃邪念回归正途；哪知…哪知这次…我仍然赌输了…还，还连累了江宗主和聂宗主两条性命…”

蓝曦臣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不同于弟弟，蓝曦臣往往会将自己的情感自然地流露于形表；因此喝着喝着，眼泪便逐渐混在了茶水之中。蓝曦臣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这茶原来这么酸这么苦；难道劝说一个人回头，真的有这么难吗？他为了金光瑶甘愿付出自己的肉体与他共享，却依然被金光瑶所辜负，甚至背负了两大宗主的人命，这真的值得吗？他突然特别理解当初自己弟弟为何甘愿被罚三十戒鞭、闭关三年、问灵十三载也要等一不归人。

但他现在却开始了自我怀疑。魏公子和蓝忘机前一世本就两情相悦而不自知，更何况魏公子虽然被仙门百家骂作“邪魔外道”，却从来不曾有违大道屠戮无辜；他为江澄剖丹；为报救命之恩护好温家一脉；为天下平安自愿毁掉阴虎符… 而金光瑶呢？真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他脱离自己的主观臆想，以一个外人的角度去审视金光瑶的所作所为，才发现金光瑶的做法当真是疯魔至极，杀父杀妻杀子……

而当初自己却愿意百般相信金光瑶能够抛却邪念，就好似一个老母亲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的孟浪儿子终会千金回头一般… 金光瑶是有苦衷，可恨又可怜，但有违正义行事终究是应该得到惩罚，付出代价的。自己这么相信他的本心，在金光瑶的心中，便是对他的纵容和默认，这样做不是对他好，反而是让金光瑶越陷越深，终成疯魔。

也许，确实是蓝曦臣他自己错了。错得离谱。放虎归山并非慈悲为怀，反而是对山间万千生灵最大的不尊，也是对猛虎的纵容和误导。

蓝曦臣紧闭双眼，像一座白玉雕塑一般静坐在那里；茶水渐渐由热转凉，感到蓝忘机又为他重新沏上一杯新茶，才缓缓睁开眼睛，露出清明的、已不再血红的双眸。青色的瞳孔透着春日的清新与舒爽，让人感受到他内心的舒畅与释然。他微微一笑，品上一口荞米茶，“忘机，我知阿瑶在哪里。他的魂魄在抽离出我肉体的时候，留下一些残余在我体内。因此无论阿瑶在哪里，魂魄状况如何，我都可以感知到。”

蓝湛为自己沏茶的手微微顿住，抬起双眸，面上无情，蓝曦臣却可以看出他的诧异和担忧。

“忘机，你放心，兄长无事。只是想通了，是时候该放手了。”

“嗯。” 蓝湛应了一声，内心的担忧立刻烟消云散。兄长这边已出去内心的心魔和执念。现在他心间唯一牵挂的，就是屏风后、内室里、床榻上悠悠沉睡着的魏无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