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成年时起，为花爷戴过无数次人皮面具，那人戴的面具做得很真，但是小花的骨相，我还是能摸出来的。”
“你们带回来的这个人，不是小花。”
阿透的话在黑瞎子脑中炸开，不是小花？她居然说现在躺在床上的人不是小花？那会是谁？自从小花在张家古楼里死里逃生，他与小花朝夕相处几个月，小花明明是那么真实，鲜活，甚至还知道他们二十多年前灯会上见面的事，如果小花是假的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不会的……不会……
“对不起，黑爷，花爷已经没了，我也是他的后手之一。”
黑瞎子被他的话冲得晕头转向，眼前一黑，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
何闻书扶了他一把，以一种他从未有过的冷静语气低声说道：“齐先生，小臣这么做，是为了你。”
虽然隔着一片厚厚的墨镜，何闻书仍感觉自己简直快被黑瞎子炙热的眼神灼伤，他快速把头扭过去，不是因为见不得生离死别，只是他不忍心，也不甘心有人受这种折磨。
何闻书求助似地看了看床上的“假小花”，那人无奈地笑笑，没说什么。
“我是解家的后手，而他”何闻书用下巴指了指床上的人，缓缓说道：“我是解家的后手，而他，是雨臣的后手。”
是啊，黑瞎子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从古楼里把小花捞出来时，他已经面色惨白，奄奄一息，急救车早就在山外候好，随行医生甚至推测小花活不到医院，小花被推进手术室后，他更是在走廊辗转反侧，三天三夜，烟都嚼碎了几把，原来那时小花就已经撑不住了，三天三夜，他在冰冷的手术室里，瞒着他，计划好了一切……
“这种迟早会被拆穿的骗局确实没意思，我本来没想答应解家那小子，但一想那小子死前就托付我这一件事，本来是想先瞒个一年半载，谁知道……”床上的人苦笑了两声，从脸上撕下了一张薄薄的皮。
“你是……齐……！”
黑瞎子看着面前熟悉的脸，自己把话噎住了，他没有再说第二句，独自转身走了出去。
黑瞎子浑浑噩噩走到解家时，已临近黄昏，微金的光散落在解家古朴厚重的门上，格外庄严肃穆。
解家大门上光秃秃的，只有一对空心门环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家中长辈去世 ，三年不许贴春联，黑瞎子还记得小花之前半开玩笑地说解九爷和解连环死后的那几年，每次出门看见光溜溜的大门心里都空落落的，丧期过后，刚刚当家的小花早早吩咐了伙计把春联贴好，还特意挑了两幅最大最红的福字，解家大门被小花贴得满乎乎的，颇有些补偿的意味，仿佛一切还停在家人团圆的那一年。
只是，二爷走后，小花借口春联这种东西年年贴年年撕实在无趣，便只在宝胜的总店前贴幅大的充牌面，解家门前，再也没出现过春联这种东西。
大概是因为，他知道他这辈子不会再有团圆了。
当一个人得知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去世消息后的第一反应，往往是陷入怀疑，真的走了吗？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吗？可是，为什么我还能感受到你的存在呢……
黑瞎子胡乱地抓了把小花窗前垂着的黑布，
“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在房间里面自我思考，偷偷哭泣是少年小花人生的重要阶段，他在这里成为了一名解家人，也放下了自己的感情。
从满月到当家再到在二爷墓前唱戏，不知不觉中，他最爱的那个解家小少爷已经走出了时间。
“花儿，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要找一个假的来骗我，为什么要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为什么要答应吴邪那小子进楼救人，你明知道张家古楼有去无回，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花儿，你是真的累了想要结束吗……”
他的眼睛早已不适合流泪，可是，当温热的泪水不自觉从脸颊滑过时，他突然找到了自己与世界的联系。
只是现在，这个联系断了。
黑瞎子笑了，笑的莫名其妙，他这一生送走过无数人，有什么是他接受不了的，什么时候轮到这个姓解的小子去为他安排一切了？
不过是，要再次一个人走向黑夜，漫无目的地度过这比常人长些的余生罢了。
他突然很想听戏，最想听小花唱，可以的话，这次不要唱《霸王别姬》了，还是《锁麟囊》吧……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黑瞎子呆滞地坐在解家戏台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瞎子！”
黑瞎子突然听见了后面熟悉的声音，这不是幻觉，这声音，他不会认错。
夕阳西下，晚霞如鲜血殷红， 他转过头，看见了眼含笑意的小花。
“瞎子，你这孙子什么毛病，刚醒就掐我脸，你这孙子在幻境里面到底看见了什么！”小花不满地问。
“我……哦对，我看见了齐羽那个老家伙。”见小花的脸是真的，黑瞎子松了一口气。
“那你哭什么？”
“诶？”话声刚落，只见何闻书一路小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两包纸抽。
“怎么样，黑爷还哭吗，呀，黑爷你醒了……”
黑花：“……”
很好，活这么大岁数，终于又体验了一把社会性死亡。
他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蠢蛋，小花的骨相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当初小花在医院昏睡时，他可没少偷摸小花的脸……
“当时你们那个离屏风太近了，咱们一起把小臣扶到车上的时候，你也晕倒了，然后就……”何闻书无力地解释道。
“屏风的秘密解开了！”阿透从实验室一路跑过来，兴奋地说道。
大概是因为刚才梦境的缘故，黑瞎子看着阿透，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阿透，秘密是什么？”小花问道。
“这个……你们跟我过来就知道了。”阿透调皮地歪了下头，大步走了出去。
阿透家的地下室有些阴冷，这让大病初愈的小花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花皱了皱眉，早就听说阿透这丫头在自家作坊下私建了个地下室，没想到搞这么大，虽然黑黢黢地看不出具体面积，但以小花常年在黑暗中探墓的经验来看，这个地方，一定不小。
“看来想保住这地方又要花不少钱”小花心想。
“哎呀，什么东西！”何闻书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到，踉跄了一下，正巧被后面进来的黑瞎子一把揪住脖领拎住。
“嘘……”黑瞎子凑到何闻书耳边严肃地说道：“你看不见，其实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什，什么……”何闻书的声音有些发颤。
“阿透，别闹了，把灯打开。”小花冲漆黑的前方喊了一句。
话声刚落，三人听见头顶隐约有电火花的爆破声，抬头与一整排白炽灯“热情”的光芒撞个正着。小花和何闻书本能地用胳膊挡住眼睛，只剩黑瞎子在一旁暗暗发笑。
“我天！”何闻书揉揉揉眼睛，从心底发出一句直男感叹：“这也太乱了吧！”
阿透的地下室上随意地摆着各种物件，大到棺椁瓷瓶小到饮料玩偶，应有尽有，活像被慌忙赴约的粽子少女丢下的杂乱房间。
只有三人正前方摆放屏风的一小块空地没有摆放任何物品，显得格外突兀。
“姓何那小子，看看你脚下是什么。”黑瞎子重重地拍了下何闻书的肩膀。
“这是……手！”何闻书自诩平日见多识广，没想到真见到尸体时还是那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的废物。
“这是假的，傻小子，你阿透姐姐连人脸都能做得，做几只手还不小菜一碟？”黑瞎子笑笑，吊儿郎当地捡起地上的断手，卖弄地在何闻书面前晃晃。
“不对，这是真的！”黑瞎子突然脸色惨白，慌乱地抛开断手，何闻书被他这举动吥得一惊一乍，一个趔趄重重摔在地上。
小花顺势把手接住，白了黑瞎子一眼，秒回他“和颜悦色”解当家的形象，向何闻书伸出一只手温和地说：“他骗你的，阿透可不敢在自己家底下分尸。”
何闻书接过小花的手，红着脸站了起来。
“阿透呢，这野丫头跑哪儿去了？”黑瞎子颇为不满地说。
没等他接第二句牢骚，三人头顶上的白炽灯齐唰唰地关了，一束极细的亮光从他们身后射出径直穿过屏风上女人的眼睛，远处的黑墙上依稀浮现出一句话：
“千秋缄言一道墨，山月无情泪溅知。”
“这难道是……”何闻书看向小花，眼神有些迟疑。
“没错。”小花浅笑道。
“你们俩别打哑谜，这话什么意思？”黑瞎子看向二人，心中颇为不满。
“吴邪曾和我说过，他和他三叔有一种以笔画为依据的加密语言，但他不知道的是，这种方法，我们解家也有。”
“这种方法最早是我爷爷传到九门的，与吴家不同的是，我们的加密方法是书法九势。”
“书法九势？”黑瞎子问道。
“就是落笔、转笔、藏锋、藏头、护尾、疾势、掠笔、涩势还有横鳞竖勒，解九爷根据这九势想出了一种特殊的加密思路，我见的次数不多，不大了解，不过以雨臣的水平，应该已经知道这句诗的“深意”了吧”何闻书接过小花的话解释道。
“驿安，千山，那里有我们的答案。”小花淡淡地说。
黑瞎子漫不经心地打开手机准备查天气预报时，突然看见右上角有一条未读信息。
寄信人是何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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