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001.

“姐姐！你要吃棒棒糖吗？”

此刻正值浓秋，可今年的天气却如同打乱了一般。明明几十分钟前还是烈阳高照，闷热躁动的空气里却没由来夹杂几分潮湿的水汽，交织在被淋漓的汗水染湿的白色短袖校服上，黏腻地心烦意乱。但现在却又突如其来下起了小雨，密密麻麻斜织在灰蒙阴沉的世界里，如同一副颇有古代婉转韵味的浓淡墨渲染下的山水画之间。

北京的天气预报从来没有准过，也就顺其自然所有人都不知道今天有雨，沈厌也不例外，她全身上下空荡荡，除了一个沉甸甸的书包便再也没有其他。结束了最后一堂课，今天也没有多余的课后辅导。沈厌只好不情不愿拖着书包慢慢踱步出校园。

没打伞，沈厌只好独自一人站在校门口右侧的楼房下静静等待。身旁的麦当劳灯火通明，无数学生嬉笑打闹着蜂拥而至，就像一锅乱糟糟的粥一般，衬着店内暖橘色的微醺灯光，那缕原本浓重沉淀下的汉堡香气也在雨水里败下阵，稀释消散在这晶莹剔透的雨水里，寡淡而又无味。

雨滴不是豆大的颗粒，砸在地上发出清爽干脆的声音。而是密密麻麻如同针细细缝补过的衣裳般，晶莹剔透的小水珠接二连三从阴暗沉寂的灰色乌蒙天空中簌簌落落，不轻不重砸在地上如同一面镜子般透亮澄澈的水潭上，激荡起花朵般绽放的不规则涟漪，一圈圈向外荡漾软绵的漩涡，周而复始。

方才还湛蓝如洗，像是快珍藏许久的淡蓝色宝石般明朗的天空，此刻被大片大片的厚重乌云所不加规则的叠盖，被老旧陈腐的阴涩灰染上最质朴寡然的外衣，无声地压迫更挑起心中那抹压抑许久的情绪，像是看似沉寂平淡的海水深处却是波涛汹涌，爆发时便会决堤般顷刻喷薄而出。

骤然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特意扬起的高调女生尖锐地让沈厌眼皮罕见地跳了跳。下意识的厌恶迫使她抬头看向刚刚走出来的女生。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扎起成高挑利落的马尾，身边簇拥着许许多多同班同学，不管是在学校和自己玩的比较好的乖巧女生，还是浑身是刺性情如同炸弹般捉摸不透但一点就炸的暴躁男孩，此刻全都蜂蛹围在她的身旁随口聊着天。

而女孩眼底深处不易察觉的狠戾却被沈厌从远远观望过去一览无余，即使是泼墨般黑沉的眸子外表点缀着星光璀璨，但云雾浓重的深处，那戏耍同学与股掌之间的精明狡黠却也因为骄傲而展露的淋漓尽致。

沈厌有些恶心地远远看了她一眼，虽然心里面实打实地对她感到深恶痛绝，但怯懦的她无法做到对其视而不见，像是对待团透明缥缈的空气般不屑一顾。那个女生对她很差，或许总是小家子气的出身，她曾经当着沈厌的面说要她去死，而且还不怀好意地引诱她玩单杠导致沈厌摔个了半身不遂，尤其是手臂还骨折的极为严重。

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将她笼罩，心脏深处无法忽视的凉了一大截，凛冽的寒气慢慢在她的心脏处精心雕琢出细致的冰花，刺骨的寒冷与冰刀断裂的痛楚在她的心脏深处措不及防的一同爆发，窒息缺氧的虚弱昏沉像是沈厌无法摆脱的梦魇那般蒙络摇缀，死活纠缠伴随她。

可能她真的很差劲吧。明明在学校玩的那么好的朋友，在知晓自己和她关系恶劣的情况下还义无反顾地倒向了与自己立场截然不同的对立面。沈厌虽然清楚自己永远都是选择最后被人嫌弃落下的落寞选项，但当事实再次降维打击时，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头晕脑胀，心脏如同被杀手惨绝人寰般切开般撕心裂肺的疼痛。

情绪不好的时候会有个定律，那就是以前那些本来花了好久才走出来的心理阴影与伤疤又会洪水决堤般如同凶恶狠毒的野兽再次铺面盖地汹涌奔腾，席卷而来。沈厌垂了垂眸，棕黑色的瞳孔寡淡清平，像是坠了层薄薄的冰般模糊迷蒙，花白的雾气渐浓，看不清她眼底真正的情绪。

沈厌的学校是市重点，也是社会主义建设初期的著名教改实验学校，也算是改革开放下教育领域的杰出成果。她们学校是集小初高中为一体的十二年一贯制学校，从小学到初中不需要参加任何复杂繁琐的小升初程序而是直接升入本校初中部。这算是捡了个大便宜，至少对无数家长来说是这样的，他们无需在繁忙的工作间隙，忙的焦头烂额还得四处奔波找学校。

但初中升高中还是得靠自己，参与全区的中考，与剩余高手如云的学校进行争锋相对的高质量对决。但为了防止人才过度流失，沈厌的学校也出其意料想了个合情合理的好点子。在初二下学期举行一次贯通班的考试，全年级前四十名进入贯通班并直接保送高中。而作为在班里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沈厌，不出意料也来到了这出类拔萃的年级榜顶部盛会之中。

但来到贯通班，不可置否发生了很尴尬的局面。毕竟沈厌所在的班级是年级最差劲的班，又加上贯通班考试自己一定的运气加持，她来到贯通班不出意外成绩是远远落后于其他人，甚至是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历史学科上也无法拿到令自己满意的名次。说她是差生吧，可她在年级也处于前三十的位置。可说她出类拔萃的优异吧，她在贯通班却又是掉队渣渣的弱势群体。处在这种卡上卡下的局面之间，沈厌自己都觉得挺尴尬的。

家里的父母倒是对她管的不严，主要是沈厌给自己的要求和期待很高，而且巨大的变化也始终让她不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和心态，这种并不稳扎稳打的状态一直持续陪伴她来到了高中。即使沈厌再刻苦学习，意料之外，又或是意料之中的，她这次期中依旧发挥失常了。

阴暗的心情如同这阴暗的天空一般阴沉晦涩，仿佛永远都有厚重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心间上喘不过气。以前朴栗总是打趣自己，说要是没有父母的压力该多好。但沈厌自己很清楚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地觊觎自己的位置。就像前几天被不情不愿拉去值周结果被年级组长蛮不讲理的批评那样，一旦她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后果就不堪设想。

活着好累啊。

一点希望也没有。

这不是沈厌第一次这么想这糟糕无望的生活了，只是第一次感情这么深切浓郁而已。

那些雨滴落在有些灰尘的玻璃上，细小落下了道道干净澄澈的水痕。沈厌盯着那些如约而至的水滴慢慢延伸，不觉得也盯出了神，心里那些痛楚也慢慢的发呆中弥留在了支离破碎的内心深处，只是在看似完好无损的外表下渡了猛烈的孟婆汤而淡忘。

走出麦当劳时，沈厌看了眼手表，五点。四点半放的学，那些带了伞，或者不怕雨淋的同学早就到家了，又或是在麦当劳里打算写完作业顺带着吃个晚饭的同学还在橘黄色的暖光灯照耀下，窝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写题。唯独她，又是那么与众不同，卡了个中间的时间点跑出来回家。

地铁上的人不算多，毕竟距离高峰期还有半个多小时。沈厌轻轻叹了口气，盯着地铁玻璃上画的五颜六色的地铁线路表仔细打量起来。好像这几年又陆陆续续加了好几条通往郊区的线路，名字都是沈厌未曾听到过得。

她很想去郊区看看，尤其是现在的浓秋，那里一定美不胜收吧。就像曾经在视频里看到过的那样，枯瘦的树皮印满了细长条纹，包裹着又粗又壮的高大树干。黄红相间的树叶从枝头掉落，乘着那缕山间清爽淡然的微风恣意打旋，像是五颜六色的小精灵那般点缀着山色朦胧，活泼而又可爱。

下了地铁，沈厌慢慢悠悠走回家。地铁站离家里还有一段的距离，她又不会骑自行车，只好认了命。好在雨下的不是很大了。在十字路口的拐弯处有个小花坛。这个时间段刚好幼儿园小朋友也放学了，三五成群结伴在一起蹦蹦跳跳来到这里。沈厌被这童真纯粹的气息所感染，嘴角慢慢浮现了些许淡然的笑意。

沈厌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尤其是淡淡地勾起嘴角。但她要么就是平淡如水的面孔，要么就是笑的张扬肆意，走向两个极端且中间点永远平衡不了也究极找不到。

这时，有个身穿白裙子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跑了过来，扎着好看的麻花辫垂在耳边，还用五颜六色的编绳与小巧精致的蝴蝶结绑的整整齐齐。她笑的很开心，弯弯的眉眼如同天上皎洁的月牙那般棱角。未经世俗淹没的闪烁星辰，揉碎了点缀在小女孩那双澄澈的眼眸里。她跑到穿校服的沈厌旁边，扬了扬手中的棒棒糖。

“姐姐！你要吃糖吗？”

沈厌愣了愣，随即一抹若有若无的温暖烫在了心尖。她笑着接过了那根棒棒糖，是二部一家她最喜欢的可乐味。

但她没有着急着打开含在嘴里，只是小心翼翼放在了校服口袋，随即弯下腰与小女孩的视线齐平，却在打量小女孩的时候愣了神。莫名熟悉的感受用上心尖，错愕不已地盯了丁那双星光熠熠的眸子，说不出的情绪染上封尘已久，落了灰的心弦，变得炙热滚烫。

好眼熟。

好像他。

沈厌有些话哽在嗓子里，硬是说不出来。只好伸出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软软的就像小仓鼠一样。

沈厌.“妹妹，你是自己来这里玩的吗？还是家长陪你来的呀.”

“唔……”小女孩舔了舔粉嫩嫩的嘴唇。“是我哥哥陪我来的啦！”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了一阵男声。“囡囡，我们该回家了。”

男孩的嗓音应该刚巧处于变声期的状态，虽然不可置否有些长岛冰茶味烈酒的低沉，但更多的是一份独属于少年音的干净透亮。如同夏日里冰柜里最受欢迎的柠檬薄荷汽水，冒着咕嘟咕嘟晶莹剔透的气泡，除了清爽明朗的冰镇滋味外，还淡淡萦绕着一缕不腻的甜味镶嵌藏匿。

沈厌愣了。即使这般声音再怎么成长，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却永远不会淡忘，她也永远认得出这是谁的声音。心头封尘已久的悸动再次不可抑制的汹涌澎湃，温热的暖意烫在了懵懂青涩的心弦。她抬头，却撞入了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中。如同没有化开的泼墨般浓稠的晕染在眼底，像是海底般深邃遥远，但些许星光熠熠的闪烁却又分外亮眼。

真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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