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酒楼人不多，来往的都是走马灯似的江湖人，嚼两把花生喝一壶酒就走人。筷子中央沾着花生皮留下的油渍，架在茶杯上。
这家的花生确实好吃，龚俊唇齿间尽是焦黄咸香的味道。他确实是累了，一场心绪大恸，寻药煎药，此刻懒洋洋地靠在温客行怀里，有一颗没一颗地接受着投喂。
识海里星光点点，项乾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
项乾【你找我？】
龚俊[好久不见，]
龚俊躲在帷帽下挑了挑眉。
龚俊[你这段时间跑哪去了，我都快忘了我还是有外挂的了。]
项乾【你身边那个道长修为也不浅，我附在你身上很容易被误会的。】
项乾化作了一个小人，在龚俊脑海里荡着秋千玩。
项乾【不过关键剧情我还是没有落下的，你们俩在一起了是不是？你看看你看看，好胳膊好腿的还要人喂，你不会是专门把我叫来秀一波恩爱的吧！】
龚俊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龚俊[这叫关键剧情没落下吗？长眼的都能看出我俩在一起了好吧！我是想问你那个蛊的事，你有线索了吗？]
项乾【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蛊，有什么效果，怎么去查啊？倒是你上次受伤，我可以给你两个信息。】
项乾【第一，攻击你和温客行的，不是同一拨人。】
龚俊[难不成有一拨是趁机来捡漏的？]
龚俊细细回忆。
龚俊[我们俩受伤的情节如出一辙，除了最后的终点不同，其他都很类似啊。]
项乾【哪里类似了。他那是幻觉，你这可是高级幻境，普通修道之人根本没有跳出的可能，也就是被妖族从外界破了，你才能坐在这啃花生。】
龚俊[这么厉害？所以这幻境，谁会使？]
项乾【大部分妖族天生有迷惑之能。部分神、仙也有这个能力，不过得是法力高强的才行。】
项乾化作的小人躺在秋千上摇摇晃晃。
项乾【温客行的爹娘是妖族，该不会他们不同意你们俩的婚事吧？】
龚俊[去你的，]
龚俊脸红了一下。
龚俊[那时候我俩还没在一起呢。]
项乾【逗你的。】
项乾轻笑一声，认真道。
项乾【所以我猜是神或者仙，或者他们有相识的妖族帮忙。】
龚俊[第二？]
项乾【第二，那个救了你们的栖，是鹰族的族长。他本名就叫栖，不知为何在万年前缀了一个姓氏凤，再往前就没有史料记载了。】
龚俊[万年前似乎是个很特别的时间。]
龚俊试探性地问道。
龚俊[你上次查凤血的时候，也说凤凰是在万年前神鬼大战中去世的。]
项乾【没错，正是那次大战，导致世界信息重洗，很多东西都丢失了，还得我来修修补补。所以说啊，我也是很忙的。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
龚俊[凤栖为什么会和周子舒一起救了我们，你还没说呢。]
项乾【哦对对对。】
项乾一拍脑袋。
项乾【好像是之前凤栖就警告过周子舒不要杀段鹏举，所以他俩认得。这次凤栖不知为何，知道你出事了，正好周子舒也在找你们，两边撞上了，就共享了信息。】
总之不是敌人就好，龚俊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龚俊[这个蛊，还麻烦你帮我查查。]
龚俊认真道。
龚俊[它能让温客行不停回溯童年记忆，我猜想应该还想起了和周子舒相关的美好回忆，包括初遇和重逢。如果对方当下的目的是离间我们二人，那这个蛊能在对方的操控下有意识地强化温客行的一部分记忆，刺激他的潜意识，并且醒来后没有任何痕迹，只有宿醉的感觉。]
项乾【……有点东西啊。】
项乾顿了顿。
项乾【倒是让我想起你这次遇到的幻境。只是幻境没有作为药物长期潜伏的能力。】
龚俊[没错。还有一点就是，对方怎么知道温客行和周子舒能够相遇，提前十几年埋下这根引线为自己所用？]
饭菜上来了，温客行背上有伤，酒是彻底禁了的。他素来爱美，不喜身上有多余的疤痕，二人只点了些颜色浅淡的菜。好在饭馆颇负盛名，菜品十分精致，即便是素色浅餐，也不显寡淡。
“来，阿俊，出神什么呢？”温客行笑着给他夹了个雕成花儿的娃娃菜。“快吃吧，不是都饿坏了吗？”
龚俊[回聊。]
龚俊悄悄在心里说着，一边嗷呜一口啃掉了花瓣。
龚俊[记得帮我查哈，别忘了！]
项乾【记得了记得了。】
项乾嘟囔着消失。
项乾【没眼看啊没眼看……】
**
龚俊走下楼梯时，楼下围了一圈人，密密麻麻都挤上了楼梯。他心中一凛，回头拉着温客行的手就跑了下去。
不会是叶白衣来了吧？
拨开层层人群，果然是一只大白银耳，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他的背上背着一柄重剑，被白布包裹剑锋，敛锋沉芒，似有千钧。
此生沈慎不在，高崇是派了谁去找叶白衣，竟这么快就将人请下来了？
龚俊站在楼梯边看得稀奇，温客行好笑道，
温客行“此人的肚子莫不是个无底洞？阿俊，估摸着我们俩加起来，还得再翻一番，才顶得上这一人吧。”
龚俊他也是太久没吃到东西了
龚俊牵上温客行的手，十指相绕。
龚俊“一代剑圣，也怪可怜的。”
叶白衣“这顿饭谁请啊？”
周围人发出了一声惊疑的问声，旋即如潮水般退去。叶白衣意欲帮人而不得，转眼一看楼梯上还杵着两个人，层层衣袖下手牵着手，大胆到让他怀疑应该尴尬的是自己。
前头站着的男子戴着帷帽，帘下只能看到白玉似的脖颈，薄唇如红莲。叶白衣感到一双眼睛正从那纱帘后面直勾勾地盯过来，仿佛盯着个不可多得的宝贝。但又不让人觉得冒犯，格外清澈干净，倒叫叶白衣生出几分好奇来。
龚俊“小二。”
那人轻启朱唇，声音倒是疏阔清朗，带着些阳光的暖意。
龚俊“这顿饭，我们请了。”
叶白衣“蛊，我确实没有办法。”
叶白衣收回诊脉的手，见一旁的人将帷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和身边人一模一样的脸来，脸上的震惊之色又加一层。低头看了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面带抽搐。
叶白衣“你们……是兄弟？”
#温客行“不是。”
温客行摇摇头，拉紧了龚俊想要抽离的手。
#温客行“是爱人。”
真是大胆张狂得让人羡慕，叶白衣翻了个白眼，偏头朝龚俊抬了抬下巴。
叶白衣“小子，你知道我是谁？”
龚俊“我知道。”
龚俊神色微落，抿了口茶。
龚俊“叶白衣嘛，天下六合神功大成者唯你一人，能吃成这样的肯定是你。”
叶白衣，饭桶，好认。
叶白衣眼神锐利起来，双手正放在桌子上，
叶白衣“你知道六合神功？”
温客行下意识地将龚俊往身后揽了揽。龚俊轻拍他的肩膀，从后面探出个小脑袋。
龚俊“我知道呀。”
龚俊皱了皱鼻子。
龚俊“我还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呢，害得你在雪山上那么多年下不来。你是容炫的师傅是不是？”
叶白衣上下打量他两眼，和容炫下山前的年纪差不多的样子。
叶白衣“你认识那臭小子？”
龚俊“认识。他与阿温的爹娘，喏，就是这位。”
龚俊大力地拍上温客行的肩膀，拍得温客行震了两震。
龚俊“曾经是好友。”
叶白衣“曾经……”
叶白衣轻声重复道。
#温客行“如今都是一抔黄土了。”
温客行勾起左边唇角，食指在桌面上轻点，带起细碎的、陈旧的风。
#温客行“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龚俊“当年与他们同为好友的，还有五湖盟五子、秦怀章前辈、龙孝前辈他们。不知道你路上听说了没有，镜湖山庄出事灭门，只有成岭弟弟活了下来。他说掌门给你留了一封信，讲了当年的来龙去脉。”
龚俊将张成岭的话转述给他。
龚俊“沈慎去取信了，你要不要先跟我们一起，等他回来？秦怀章也在的。”
#叶白衣“秦怀章那小子不是早没了吗？”
叶白衣大惊。
龚俊面不改色。
#叶白衣“前辈另有机遇。”
**
掌灯时分。
龚俊从一堆密密麻麻的医书里抬起头，使劲捏了两下鼻梁骨，揩了把脸准备出门吃饭。脚悬在半空，门已经“咯吱”一声开了，温客行指挥着两个人端着酒菜进来，墨绿色的绸缎欢快地晃荡着，笑盈盈地朝他望过来。
龚俊“今日不是摆了酒，请泊尔道长和叶白衣吃饭么？”
龚俊搭上他伸过来的手，好奇道。
龚俊“我们不和他们一起吃么？”
#温客行“明日再摆也是一样的。何况和那老怪物一起吃饭，其他人还能吃得到东西吗？”
温客行理直气壮，揉上龚俊按红的鼻梁骨。
#温客行“今朝有酒今朝醉，先请了自己再说，谁知道明儿还有没有钱请他们吃饭。”
龚俊失笑，挣了温客行的手，捏住温客行的脸往两边轻轻一拉，拉成个白白嫩嫩的大饼——
龚俊“温谷主，你怎么这么可爱啊？鬼谷是不是忘了封个可爱鬼给你？”
温客行扑腾着要去捏龚俊的脸，偏偏他俩身高相近，温客行又被钳制，一时左支右绌，居然没被他逮到。龚俊上下左右地躲了几番，促狭地眯着一双眼，滑手得很。
眼见着就要逮着龚俊了，忽然温客行眼前一花，龚俊从那双手下面一钻，一顶，须臾就离温客行极近。他脸上细碎的绒毛染上烛火的温柔，双眼尽是霞光灿烂，只有一个自己沐浴其中。
然后，温客行感觉鼻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龚俊悄悄踮脚，落下一个轻吻。
温客行落在龚俊身后的手指都忍不住蜷了蜷，而后极轻柔地围起来，将古灵精怪的小狐狸圈在怀里。
窗外的最后一线夕阳与地平线缱绻不舍，屋内的红烛低垂眉眼，光晕与光韵似流水交错汇集，簇拥了这一场跨越时空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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