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灯笼高悬,雕栏玉箧,画舫于河上缓缓前行。
温客行正坐在主位,顾湘立于下方,两个新面孔的姑娘跪在地上,紧张地听着顾湘同温客行商讨着二人的命运。
龚俊支着下巴听了一会,心知二人最终还是会留在顾湘身边,便看戏般坐在一边,瞧顾湘在那撒娇卖乖。龚俊本与温客行长得相似,这下穿上古装,不自觉带了温客行的派头,下意识就想扇扇子,这才意识到手上空着,惹得下面两个女孩悄悄抿着嘴笑。
温客行挥手示意两个姑娘自去休息。
温客行行了行了,暂时跟着也罢。今晚还有事,阿湘,回头你称些银子,放她们自行离去吧。
顾湘眼珠子滴溜溜往天花板上望,就是不接温客行的话,转而问道。
顾湘主人,我们这会要去哪啊?
温客行去寻张家小公子。
温客行扇子一收,望向龚俊。
温客行龚兄,这是阿湘,你之前见过的。
龚俊是,我认识的。
嘟着嘴蹦蹦跳跳的小丫头也还生动地皱着眉头,为方才没能说动主人而不满,同龚俊记忆中倒在怀里,微笑离世的新娘相去甚远,叫龚俊生出几分慨叹来。
龚俊朝她点了点头,笑道,
龚俊阿湘姑娘,我叫龚俊,你好呀。
阿湘终于把注意力从两个婢女身上移开,开始关注到这个拨动自己主人心绪的陌生人身上。
顾湘你醒啦,你真的和我主人长得好像啊!主人,你真的没有什么双胞胎兄弟吗?
龚俊哎哎哎!
脸颊被揉捏的龚俊瞬间感觉到了鬼谷无心紫煞的厉害之处。
她手劲还挺大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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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俊就让阿湘去,你不去吗?
龚俊站在甲板上,俯身搭在栏杆上,好奇地转头问道。
#温客行无妨,先让她去探探。
龚俊拥有内力之后,目力和耳力飞速提升。极目远眺,除了火堆上丢了一个已经烤得焦黑的鱼,旁边还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小孩正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估计是因为自己耽搁了时间,没能让顾湘赶上嘲笑周子舒烤鱼的场景,这让龚俊深感遗憾。去掉温客行试探周子舒白衣剑的那段时间,魅曲秦松就快要——
树林忽然开始整齐地波动,龚俊眼见顾湘和张成岭捂上了耳朵,一种难以言喻的琵琶声如千万柄利刃直冲而来,也在龚俊的太阳穴研磨割裂。
温客行当机立断,搂住龚俊起身向顾湘的方向纵跃几下,水面只有两三点波纹,还未及交错扩散,温客行已至顾湘身侧,一把将张成岭拽了回来,一掌一个传递内力压制。
龚俊迅速打量了温客行一圈,没找见玉箫,手指触及腰间冰凉,便握上剑柄抽了出来,左手并指为刃,在剑尖上划出一道血痕。
“以血为誓,以魂为名,今尔不闻,听吾号令!”
血珠顺着冷色剑尖流入中央的链条,倏得便消失了,只是剑身银光愈发强烈。感受到龚俊身体的不适,链剑自动护主,银光暴涨,竟绕着龚俊框出一个淡蓝色的保护罩来。
未及龚俊将温客行拉入保护圈,链剑的银光顺着温客行袖间铁扇绕了半圈,那扇子也逸散出淡淡红光,似是在互相确认。
温客行只觉袖间皮肤触感温热,低头便见银色荧光和赭色流光交相辉映。很快,链剑便将温客行,连带着他传输内力的顾湘、成岭也纳入保护圈中。
张成岭顿时觉得魔音压势一去,整个人松泛了很多,定睛一看才发现,只不过是自己被框在了保护圈中,魔音并没有停止,周子舒还在外圈强抗。他心中一急,便要跑去将人拉进来,被龚俊一把拽住,生怕他出去了便再进不来。
张成岭懵然望着他,
张成岭温叔?
他又觉着这人神情不同,没有温叔身上那股子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下意识地一转头。
张成岭?怎么……又一个温叔?
龚俊手腕微抖,凭神秘人传授的方式将链剑合并为长剑,忽觉此剑与心相通,瞬息便已明白自己的心意,转手将长剑猛地插入泥土,内力流转,驱使剑灵,感受到魔音传来的方向。
温客行见他嘴唇苍白,感受到强大的气息变动,就知龚俊又随意动用内力替自己拦下魔音。他握上龚俊持剑的手正要阻拦,一股强大的灵力已经朝秦松所在的方向飞驰而去,不过片刻魔音便消散殆尽,远处传来一声痛苦的哀嚎。
龚俊这才松了口气,握着剑柄的手都用劲得有些僵硬,丹田空虚,强行调转内力使得他感觉下腹处仿佛有铁刃贴着丹田剐蹭,经脉有千足虫爬过般勾着筋发颤。
淡蓝色的屏障逐渐消失,链剑恢复成普通的金属光泽,他顺着温客行的力道把剑拔出来,全身经脉仍有痒痛之感,差点没能站稳。
温客行连忙将人扶住,手掌贴着后心替他安抚内息,皱着眉头,神情十分不好。
他傍晚时探测过龚俊的内力,温柔磅礴,霸道之势已然消减,甚至同自己不相上下,方才便没有意识到,龚俊竟会遭魔音侵蚀。这下龚俊丹田空虚,魔音的反噬接踵而来,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整个人绷得紧紧的,温客行传输了好一会真气替他舒络经脉,才缓过些神来。
温客行你怎么样了?
温客行的声音愈发柔和,隐隐担忧,
温客行方才该让我来的,你……
龚俊稍好了些,就转身躲开温客行的手
龚俊你下午为我压制真气,已经消耗内力了。我不想让你再吹箫抵挡,太耗身体了。
张成岭候在一旁,先去查看了周子舒无恙,又等到温客行传功结束,才跑到龚俊面前深深一揖。
张成岭这位公子,多谢方才救命之恩。在下张成岭,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龚俊连忙摆了摆手,笑道,
龚俊我叫龚俊。
张成岭龚公子。
张成岭点了点头,又朝温客行拱手作礼,便跑回了河边圆木上休憩。龚俊探头望去,一男子随意地披着蓝衫,须发皆乱,面黄肌瘦,倒是比剧中画得还要惨烈百倍,竟也能让温客行追着喊“美人”,龚俊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地偷看了温客行一眼。
忽然,男子似是身体不适,左手捂着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尽管听了龚俊的说法,知晓自己最终为了周子舒身死魂消,可是于温客行而言,那仍旧是虚无缥缈的故事罢了。年幼时玩耍扶持的记忆仍在,如今确信此人便是心心念念的周子舒,温客行便无法坐视不理。
他确认龚俊无事,便走上前同那人攀谈两句,嬉笑间坐在他身后替他运功疗伤,暂压七窍三秋钉的发作。
龚俊缓缓起身,左脚迈出半步似要上前阻拦,偏又停在了原地。
“我拿什么阻止他呢?”他喃喃自语。
“那是他的师兄,知己,爱人,我不过是异世的一抹魂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魂飞魄散……”
他扶上腰间的链剑,五指越收越紧,锋利的刃割破柔嫩的皮肤,从指缝溢出来,剑身嗡嗡作响,又有银光流转,龚俊却恍若未觉。
“龚俊啊龚俊,你在期盼什么?”他好像在笑自己,又好像在哭上天。
“你不该阻拦他的,如果他们有好的结局,如果周子舒能活下来,回到四季山庄归隐……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龚俊默默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了半晌,将链剑缠回腰身,背对着他们走向河边,莲步踏水。起初还差点歪了一下掉到河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提气凝神,总算是磕磕绊绊回到船上去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好痛呢……”
血色在船边的栏杆上印下半掌手印,像是不屈的小鬼被九层业火烧灼着攀上人间的摆渡船,又被诡谲的命理烫得松了手。
龚俊支撑着自己回到房间,咽不下去的血从唇边涌出来,在地上开出朵朵红莲。他任凭自己摔到被窝中,蜷成一个小小的球,经脉缺少内息抚慰,犹如蚂蚁啃啮般钻心痛楚,痛得他头脑昏沉,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这样和衣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