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你的世界，体会你被仇恨侵蚀的人生，往历你的苦难与救赎，咀嚼你的切肤之痛。”

　　龚俊抱着手机，缩在沙发椅里，斟酌着打下每一个字。桌面上，龙须刘海固定成随风飘拂的姿态，一身粉衣的娃娃手执白扇，翩然于桃林间。

　　“一年过去了，《山问令》划下了句点，而你，是不是也该放下执念，来人间看看了。”

　　窗帘无端在椅边打着旋，龚俊用手机撑着下巴，吵闹的微博信息一条条在黑暗狭小的通知条里翻滚，叫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对温客行说放下执念这件事。泥塑的娃娃有一双可爱的大眼睛，此刻看起来却有些忧伤，保持着一个快乐游玩的姿势，无法逃离。

　　“记得你曾说，你这一生总是在不合时宜中度过。”

　　龚俊捏了两个泥塑的小酒坛子，摆在小娃娃的脚边。买酒向桃林，沾醉一壶明月心，温客行想要饮酒酣畅也好，报仇雪恨也好，二十年愁苦不该将他困于一张笑脸面具，该是要向这世间讨一个公道的。

　　“温客行在人间的故事，是要你自己去书写的呀。”

　　“如果可以，一起开的新的生活吧。”

　　他摸了摸小娃娃的脑袋，关上手机，不再去看流言纷扰，只安稳地睡去了。

　　**

　　鬼谷。

　  黏稠的血液从修长的指尖滑过，白皙的皮肤难见纹路。入目皆是血色，温客行嫌弃地拈起地上空荡荡的一层沾着血肉的人皮，甩在乱哄哄的鬼众中间。

　　底下的两派阵营已经消散了边界，只低头跪倒一片。鬼谷向来弱肉强食，只要足够强大，不是你的人也是你的人了——当然，反之依然。

　　无常鬼哆嗦着松开手里的武器，不情愿地缓缓跪下，盯着鲜血淋漓的一团污糟，心里尽是愤恨。温客行在心里深呼吸两下，强大的内力迫使众人低头臣服，强撑的绝望眼神并没有人能接收到。

　　“即日起，唯我独尊！”

　　“主人！”

　　阿湘终于从薄情司放出来，一路通顺无阻地到了殿门口。温客行捂着头靠在柱子边，白色的中衣和胸前的伤口黏连在一起，血液渗成了暗色，十分可怖。温客行却若无所觉，还在拼命地按压着太阳穴，硬生生将伤口撕扯得更加可怕。

　　他脑子里翻涌着审问老谷主时的画面，关于父母的消息一时勾起了儿时的记忆，引得孟婆汤强行压制，头痛欲裂。眼瞧着阿湘无事，勉强吩咐几句，温客行终于忍不住呛出几口血来，昏迷了过去。

　　火光冲天。

　　仍是熟悉的小院，冰冷而美丽的蝴蝶骨。他伸手触摸着尚且温热的尸体，仿佛只有此时他才能感受到父母存在的痕迹，忆起在母亲背后嬉闹玩耍的快乐。只是曾经笑着递来一碗热汤的手，如今无力地垂在地上，而那张总让他目不转睛的昳丽面孔，血肉模糊，连鼻子都叫人削了去，留下黑乎乎的伤口，在他的心上狠狠地流血。

　　温客行茫然地坐在地上，四周是凶神恶煞的杀手，远处有猫头鹰的笑声，在火海回响燃烧。夜夜如此，他陷于甄衍的噩梦，难逃人间炼狱。

　　倒也习惯了。

　　他伸手去扯旁边尸体的血肉就往嘴里塞。腥味溢满了鼻腔，一直延续到胃里，灼得他几乎落下泪来。

　　忽然，四周的环境开始崩坏，火焰如瓷片逐渐碎裂，他看到了……这是什么？

　　正是春天，似乎是一条道路，格外平整，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一个人背着个奇怪的黑色包裹，正坐在两个轮子的“马车”上，快乐地朝他挥手。走近了他才发现，这人竟是同他长得九分像的。

　　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向前动了动，那男孩竟直接穿过了自己，停了下来，开始和其他人交谈起来。

　　“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略带些磁性的少年音在耳边响起，逐渐和这个少年与他人谈论的声音重合，

　　“如果可以，一起开始新的生活吧。”

　　温客行缓缓睁开眼。

　　大梦一场。

　　阿湘守在旁边睡得不安，手还握着腰间的鞭子。他轻轻歪头，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往日孟婆汤发作带来的不适感，运行内力也十分通畅。梦境中的男孩打断了原本的噩梦，莫不是还能消除孟婆汤的影响？刚想到这，他便反驳了自己，无奈地笑了笑。哪有这样的事？一个梦而已，真是魔怔了。

　　他敲了一下阿湘的小脑袋瓜，把小姑娘叫醒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