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国道

男人银色的头发在车窗玻璃上的丝丝雨水中闪烁着让人心生寒意的光，雨刮器一刻不停地工作。

这里是大西洋国道中段。

大雨的回升连成一片轰鸣，好似是能够把天穹震成废墟与碎片的恐怖力量。“沙滩先遣队？”男人面容肃穆，拿起副座上漆黑的长方体对讲机，“发现目标体了吗？”

“托你的福，”对讲机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女声，“西山区十点钟林区，不会错了。”

“阿塔莉娅。”

“在。”

少女的长发是苍白的灰色，头顶生出一对灰黑色的羽耳，直立在发冠两侧。奇怪的是，或许是因为信天翁植因的缘故，阿塔莉娅站在大雨中仍旧是面对天晴的仪态，巴洛克主义的下摆裙撑残破却散发着诡谲的美丽。

男人看向车窗外在阴暗中震悚的不明山体：“告诉石英，你们千万小心。”

“知道了知道了。”

待阿塔莉娅把对讲机不耐烦地扔到急救车的一角，另一个女人从山石另一侧的阴影中踱出，及腰的群青色长发编成大正时期的样式绾在头顶的三角光环下，白色的长袍上蔓延着繁复华丽的金色纹样，背后是一对几何实体化光翼：“渡那个老家伙，是不是又说什么了？”

“叫我们小心。”阿塔莉娅的神色变得严肃，“看来这一次恐怕有大家伙了。”

“而且他独独提到了你，石英。”阿塔莉娅很快又变回平日里对一切事物不屑一顾的样子。

“谢天谢地，”石英站在原地暗自呢喃，“是厄科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还是觉得……”灰发少女很快看向无形的雾霭，应该出现的词句并没有顺延下去。

“目标接近。”​

在沙滩先遣队的预料之中，不远处的林区边境已经有人在执行最为凶残的行径。

镰刀起落，是生杀予夺面不改色。

它的主人是一个拥有白兔植因的十五岁少年，绒毛耳和短小的后尾与巨大的武器极为不相称，所以人们常说天使的外表下藏匿着深不可测的内心。

长有扭曲犄角的中年男人们已经四下逃窜，车上的货物是实实在在的违禁物品，价值连城，但在执法人员面前生命显然更为重要。

这是“撒旦的圣堂”。

厄科男人终于成功跌跌撞撞地进入灌木的包围，步履不停的同时内心暗自松了一口气——很快，男人意识到了情况的异样。

圆月悬挂在东南方，也就意味着这是林区通向国道的终程。往前两小时就可以踏上平直而宽阔的公路，这意味着自己已经进入先遣队最后的包围圈。但愿，敬爱的乌瑟里斯，公路上空无一人，但究男人从业多年的经验来看，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国道上的执事人员会更多，远远比几个队员和一个白兔植因和镰刀要庞大。

乌瑟里斯啊，男人在心中再次向伟大的神明感叹。

“要来了。”石英看向更古不变的星穹，“哈瑞恩这次的动作倒是很快。”

“我说啊，你们有柏拉图植因血统的人都喜欢观星吗？”阿塔莉娅把战斗的长剑插入潮湿的柏油路，漫不经心地问道。

石英看向远方，不知是预判未来还是应答性地摇摇头。

“先遣队余部？”女人对着身后熙熙攘攘的车辆发放命令，“是时候了。”成群的持枪执事在十秒之内站列，给火枪上膛。“可疑人员，一律射杀。”

在确认人数无误之后，石英向阿塔莉娅示意，后者点头，随即跟在她身后进入密林。

“你去哪里呢？”

身形臃肿的男人听到清澈的声音之后几乎石化在原地。

他强迫自己回过头，看见少年纯真无邪地看着自己，却面无表情，超乎常人地冰冷。

他浑身颤抖着转身。

“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中年人近乎是乞求地跪倒在草丛中，“大人，大人……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见兔耳少年不为所动，他更加放低自己的身体，语气却突然像失控的狂犬上下起伏：“是青柳博士！是青柳博士！”

少年终于静默地放下镰刀，向前一步。

远方有巨浪在沉浮翻涌。

男人似乎看到了生还的希望，忙不迭地将所有上级的信息抖了出来：“他以弥光大人名义向斯巴达帝国的某个商人购入了曜的变异样本！”

“神侍弥光？”少年张口之后又顿了顿，有些好奇地发问，“他怎么会到兰缇去？”

男人唯诺地抬头：“他没有叙述详细地过程，只是和我们说这次行动会受到兰缇政治运动的保护，不会出什么岔子……”

这句话很快就在少年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中收束进黑暗。

无尽的诡秘之林中，沉默保持了很长时间，直到百米开外的地方传来若隐若现的步履，在浓厚的黑暗中拨动这心弦，沙沙作响。少年对上那个人完全卸去尊严的目光。

手起刀落。

天色忽地变暗，道路上已经完全分不清哪里是雨，哪里是血水。一道煞白的闪电自云层劈下，原本因光线灰暗而模糊不堪的躯体变得轮廓分明，触目惊心。

雷声震响。

“哈瑞恩。”

“使徒大人！”哈瑞恩小心地将镰刀收束在身后，颔首，然后看向脚边已经被斩断的躯体，血水已经和雨混为一体，在泥泞的山泥间蜿蜒地流淌。

“你已经解决了啊，”石英看不出表情地低下头端详着中年男人的面容，松弛而肥大的双颊已经浸入一滩死水里了，石英象征性地合上男人因为惊恐而至死未能阖上的双眼，“愿你的神明给你救赎。”

石英站起来，有些悲悯地看着支离破碎的尸体。良久，阿塔莉娅有些恶心地扇了扇。

“你那里的人在收拾残局了吗？”石英看向西北方。

“是的，我想是这样，那些运送曜的特殊交通工具自动引爆了，他们正在收拾废墟。”被称为哈瑞恩的少年一反战斗时的状态，顺从地汇报战局，“那些生物其实已经在雨里削减了不少了。”

“那走吧。”阿塔莉娅很快急不可耐地一马当先。

石英看着十四岁的年幼海鸥，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无声地叹息。哈瑞恩却抬起头，很利落地，一言不发地跟在她后面。

这是石块堆砌而成的一片区域，雨水会顺着缝隙流向更深的地底，这让步行变得轻易了很多。“就是那里了，”哈瑞恩指向不远处的低地中央，钢筋之下有火光在滋滋燃烧。

“有智能了啊……”石英担忧地抬起手，顷刻间一股黑色的能量筑成了圆形的屏障，将名为“曜”的变异生物与它们的藏身之处笼罩。屏障内闪烁着灰色的烟，紧随其后一震电闪雷鸣。巨大的轰鸣声过后，火光销声匿迹，只留下一些建筑残片模糊在雨景之中。

“这就是‘绝对黑暗’磁场的力量吗……”阿塔莉娅怔怔地注视着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灰烬。

“渡……大人，”又过了良久，石英抖了抖下垂的发丝，触碰镶嵌在耳廓里的耳机，“我们一切都好，已经尽力肃杀。……”

耳机的那一段是出乎意料的寂静，甚至没有杂乱的电波。

“渡？”

没有回音。事实上，在不久前，几公里外的公路上已经爆发过一场惨不忍睹的厮杀，那里的通讯信号已经在消声枪的弹火中完全切断。

剩下的是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这让柏拉图植因感到不安。

四周掀起轰鸣声的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