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满了。”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影，他不免发出感叹。
看样子，他又得坐最后一班车了。
其实他很早就看淡了。两年前他怀着坚毅到县上求学，他早已习惯了独自等待。十五岁的他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也许两年前他会焦躁，躲在人群中会感伤，但如今这些都烟消云散了。
可是，他仍想快点回到家中。
只是，一抹红晕早已铺在天边，天空已不再那么明亮。他知道，这次或许会比往常更晚一点。这列等车的队伍中，不乏有陆陆续续跑到前面插队的人。他也看惯了，他从未去阻止过，他不是不敢，他只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习惯了。
于是，一辆辆车不断到来，人们总是争先恐后地去挤，其中会有不和的事发生，以至于穿出咒骂声。他有时会觉得好笑，当做看喜剧一般远远瞧着 这对没有手机的他来说也不妨是一件乐事。
队伍逐渐缩短，天色逐渐暗淡。
能上车了。
“看样子还是末班。”他往后望了望，两小时前还人声鼎沸的候车室，现在却空空如也。
他靠窗，坐下。
他是晕车的，只有不断吹着风才会消除点那种不适。
“好像真的很晚了。”他估计是八点左右，他会去问旁人，没必要。
他侧头靠着车窗，他试图睡一觉，这样只要他被叫醒，他就知道到镇上了。他一直觉得睡觉是一段很短暂的时间，那种感觉就像一秒到了目的地一样。
不过令他遗憾的是，他似乎每次都没能睡着，或许是由于车的颠簸，或许是由于晕车的不适，而这次似乎还多了点不安。
“到大弯了。”他睁睁眼，呆呆地看着窗外，这个地方很特别，他不知道这个地方叫什么，他只是觉得这个转弯的路口挺危险的，似乎还出过几次事故。
于是，他又开始胡思乱想。
“快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蛙声与蝉鸣，车在降速。他明白，到镇了。
他再次睁眼，开始解下安全带，拿好自己的背包。车停，人们接连下车。
他还是走在最后一个，习惯了。
下车后，他站在路边，有些茫然。
天已经完全黑了，隐约可见洒在书上的月光。
“这么晚了，你要走回去吗？”说话的是他的一个同学，他听出了这话中带着的同情。因为他知道，他同学是住在镇上的，而他，是在乡下。
他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吧，你自己路上小心一点。”
他看着同学走远，说实话，他内心还是有点感动的。其实在以前他也羡慕能住在县里或镇上的人，因为不用走山路。
他考虑着要不要找别人借个电话打给家里人，紧接着他便摇头了。乡下只有他外公外婆，打了电话他们或许还要赶着来接他。不管是不是坐车，他都觉得那样太对不起他们了，自己一个人走也没什么。
可是，他还没有走过夜路呢。
他咬了咬牙，开始向熟悉的路走去。
他逐渐远离镇上的街道，这意味着后面的路将不会有路灯，有的只是月光。
继续吧。
一步，两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他已经看不到灯光了。那种感觉就像真正在黑夜中灭了灯笼，那种压迫，他开始恐惧。
他其实是怕鬼的。
可能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十五岁的人还怕鬼。只是，他又想起了八岁那年被哥哥一起拉着看的鬼片。他现在都记忆犹新，他觉得那是他怕鬼的开始。
他开始陷入那鬼片的内容，但脚步从未停止。
那是一个吊死鬼，似乎是由于拍戏演吊死的情节时出现了意外，就真成了吊死的女鬼。那吊死鬼每次都是突然吊着绳出现在人的面前，然后先挖空人的眼珠子，再让人死去。他现在真的清晰地记得那吊死鬼狰狞的模样，他不禁往四处张望，害怕周边的树上会出现那个吊死鬼。
还好，没有……
他的腿开始颤抖。他突然想到，那个吊死鬼会趴在人的背上，在鬼片中的人还没有察觉，将那吊死鬼的手当做背包的肩带拉了一下……
他猛然一抓。
没有……没有什么吊死鬼，肩带还是肩带。
他背上早已出了许多冷汗，手心里也是。
“没事的，什么都没有……”他不断安慰自己，他真的好想快点回到家啊。
他硬着头皮走着，加快速度。
但，那种不安很快又涌来了。因为他知道，前面不远处有座山，而那山上有许多的坟墓。又开始胡思乱想，想到了大弯的事故，想到了鬼火……
“都是自己吓唬自己……”
他又拉了拉肩带，却似乎有什么不同。
他没在意，或许他觉得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而没去管。他又开始逐渐加快脚步。
他感觉自己已经似乎已经在跑了。终于 他看到了那座山。在清冷的月光中 一座座泛白的坟墓是那么的显眼。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顿了一下。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走得太快了。此刻，汗水早就打湿他的后背，一阵阵凉意不断袭来。他知道自己没得选择，他索性觉得直接跑过去算了 不去看那些坟墓。
于是，他紧紧咬牙，照做了。
而在这途中，他不知道又是出于心理原因还是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他，后背不禁发寒。他不管，他一直跑啊跑，直至远离了那座山。
他松了一口气，呼吸有些急促，脚步声也更重了。
哒——哒——哒——
这是一段石板路，在如此安静的月夜中，他的脚步似乎盖过了蛙声与蝉鸣。
他觉得不对劲。
很不对劲……
他自己的脚步声不该这么重才对。而且 似乎与他的脚步不一致……
他突然停下！
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他再次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紧张了。他继续往前走。
可是，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
幻听吗？是吧？不是吧！……有人，有人在后面叫他的名字……
他的身体猛然抖了一下，差点跌倒。回头吗？他又开始恐惧了……他双眼瞪得很大，呼吸也十分急促。他脑海里就好像轰的一声完全空白了。他本能的又跑起来，越跑越快，他似乎忘记了腿软，忘记了累……
回去，快点回家！
他如同月夜中的黑影。
近了，近了……
终于，他听到了犬吠声。他长舒一口气，那种压在他身上的感觉突然消失，他此刻也没再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发出犬吠声的，是他家的狗。
他内心无比激动，他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觉得像逃脱噩梦一般。
他要回到家，好好倾述一番。他更希望，他的外公外婆能安慰他一下。
他怀着期待，踏入家门。
“你现在还知道回来！跪着！”
说话的，是他外公。
他蒙了。
他彻底蒙了。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泼冷水后又被推入深坑，而且是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被他最亲近的人……
接着，传来的是他外公一连串的呵斥，咒骂。其中不免有脏话，特别刺耳、难听。他忍住哭出来的冲动，他忍着，他默默不语，他知道哭是无能的表现。
老人啊，他肯定是很担心我才说出这些话的，没事……
“你肯定和你那群学校里狐朋狗友跑哪个网吧去玩了！”
这句话，他忍不了了。
他同学都很好啊，哪里成狐朋狗友了。
他等车啊，从天还亮着等到天黑，自己一个人排在最后面，哪里去玩了？他不打电话是不想麻烦啊，怕内疚啊！他走夜路，一个人，孤零零的咬牙走回来，他也害怕啊！他真的好像哭出来啊……
凭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我啊？凭什么我必须忍着啊！
于是，他说了回去。
“我他妈没有！”
没错，他带了句脏话，略有哽咽。
谁知，他的外公火气更大了。指着他，骂他，说他讲什么脏话是想气死他，不孝，没教养，大了就跳起来了……
可是，他外公每句话都带脏话啊……
他跑到自己的房间，摔门关上。
忍着……
忍……
谁又想到，他外公打电话给他爸妈，将他怎么讲脏话夸大其词地告诉了他们。他们又开始生气啊，电话那头何尝不是咒骂？
……
他锁紧了门，内心有些悲凉。
谁能听听我的话……
那晚，在盛夏之中他裹紧着铺盖，侧身躺着。他睁着眼，木然地回想这一切。什么恐惧，什么害怕，他早就抛之脑后了。他只感到有一点寒冷，很奇怪啊？为什么啊？
为什么这样对我啊？
我做错了什么啊？
为什么……
他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眼泪不停地涌出，滑过他的鼻梁，砸在了另一只眼的眼皮上。
睡一觉吧，把一切都忘掉……
为什么我用第三人称？时至今日，我虽释然，想起那天，我承认我说错了话吧，但感触依旧，那或许是这几年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这一切，我宁愿相信它是一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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